学生们有人向田股长提出疑虑:张指导员那么偏爱女同学,将来我们劳动锻炼期满要分配工作时,会不会对男生们有什么不良影响?
结果,部队领导可能是考虑到张指导员不适宜继续待在学生连队,便在七0年春节前,将他调出学生连队,到坝上地区执行艰苦的战备任务。
同行的,有学生连队的解放军女卫生员郎大夫。郎大夫说,经过两年多的恋爱,到坝上后,准备五一节就要和张指导员结婚。
所有男同学都知道,张指导员是被冤枉的。只因为平时言行极左,动辄对学生上纲上线严厉批评,自认为高人一等,脱离群众,得不到好评,那是应该的。但是向领导暗示其偏爱女学生,致使其被调离,也实在有点过份,这才是真正地无中生有,污人清白。
这两件事,多年来萦绕在白育才的心头,擦不去,抹不掉。想想那特定的年月里,有几个人没有极左思想和极左行为?在一九六六年夏天,批教师,斗领导,不同样是极左行为吗?
白育才觉得尤其对不住那个张指导员。今天自己的不幸遭遇,说不定就是当年作恶的报应!
第四件恶事,是为贪口福,宰杀耕牛。
在一九七二年春天,白育才在松井县横山岭公社高中当教员时,在公社食堂吃饭。那时山村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缺水、缺油、缺菜,平时很少闻到腥味。公社王秘书便指示兽医董大夫,将青石岭村的一头健壮老牛诊断为失去役用价值,可以宰杀。
老牛牵来了,秘书让在公社食堂入伙的高中、信用社,商店、公社卫生院各出一名壮劳力杀牛。白育才下午没课,被校长派去杀牛。
在一个偏僻的庭院里,四个屠夫商量:谁能趁牛吃草时,在身后提个大铁锤,悄悄绕到牛身旁,锤击牛头,一锤毙命,就算完成了他下午的任务,还可获得一斤牛肉的奖励。
没人愿意,只好抓阄。白育才偏偏不幸抓中。
白育才拿了一大把青草扔给牛吃,背后藏锤,绕到牛身旁,按照当地老农的教导,加上自我发挥,编成几句,口中念念有词:
老牛莫要向我急,
听我对你讲道理:
你我本无**恨,
只因大家要吃你。
我不杀你有人杀,
此生难免有一死。
况且早死早解脱,
不再鞭下被役使!
白老师念过三遍,见老黄牛毫不理会,只管吃草,便手起锤落,砸中牛头。
那老牛既没有喊冤,也没有抗议,一声不吭,就地躺倒,气绝身亡。
其他三人持刀一拥而上,割下牛头,剥下牛皮,开膛破肚,大卸八块,剔下牛肉,又洗净牛杂碎。预留一斤牛肉给白育才,然后将近二百斤牛肉分成四十份,将牛骨和牛杂交给伙房,通知各单位来人交钱领肉。
杀牛后不久,白育才时常头晕耳鸣。
特别是自从被关进铁窗后,每天十几小时的连续繁重劳动,严重的睡眠不足,使白育才头晕越来越严重。
到二零零八年夏天后,监狱里虽然劳动时间有所缩短,劳动条件逐步改善,而他头晕耳鸣的毛病并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趋势。
他时常自责,对人说,是因为当初锤杀耕牛,才有此恶报。
白育才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第五件恶事:判卷作弊,天理不容。
那是一九七二年夏天,横山岭公社高中招生。当时负责全公社十二个乡村十七个中小学教学工作的教改干部赖长兴,给高中校长高长林说:“今年高中招生具体工作我不参与,只有一点必须照办:南胡庄初中的金英英,绝对不准升入高中。因为公社武装部长龙腾云向金英英她妈打了包票:英英升高中的事,就包在龙部长身上。今年,就是要龙腾云的好看!”
高校长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公社干部在争风吃醋!
公社干部下乡到南胡庄村,一般都住在金大龟(原名金大贵)家。不光是他家有高堂大屋,更因为金大龟的女人花千芳容颜漂亮,姿态阿娜,待人热情,风情万种,撩人魂魄,且容易上手。
当初,老金也曾想打骂教训过老婆,但是,既慑于丈人家势力,又禁不住金钱的诱惑,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那时,南胡庄村四个生产队的日工值都超不过两毛五分钱,而花千芳一夜就能挣两块钱。他家的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还有金大龟腕上的手表,哪件不是靠老婆卖皮肉挣来的?当时村里有儿歌曰:
东风吹,战鼓擂,
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是那大龟怕千芳,
不是千芳怕大龟。
老婆经常问丈夫:
咱俩究竟谁养谁?
到后来,金大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听之,任之,既不怒,也不言了。
武装部长龙腾云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能言会道,善于风情,舍得花钱,颇受女人垂涎。自从他调入横山岭公社,到南胡庄下乡两次后,便引起了公社王秘书的妒恨。王秘书便伙同赖长兴,寻机教训教训这个吃独食的龙部长。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两人岂能放过!
高校长说:“大人之间有矛盾,何必拿小孩出气?何况考场舞弊,为历朝历代所不容!”
赖教改便说:“在横山岭公社教育领域,咱们是筲桶里面做皇上——一统(桶)天下!谁敢把咱们怎么样?当然我们也尽可能注意影响,要站住理——设法让那个金英英每门成绩都不及格,看他龙腾云还有什么咒念?”
于是高校长逐个找了各科判卷老师,传**教改旨意。白育才和其他老师谁敢不听?
只有教数学的魏老师断然拒绝说;“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坚决不干!”
因另一位数学老师正歇病假,让魏老师判卷后,金英英的数学成绩是九十八分,是本届考生数学最好成绩。尽管社会常识、语文、自然科学都没及格,但总分排队仍在录取之列。
赖教改经过一番研究思考后指示:将四所初中学生升学考试成绩分别排队,每校录取二十名。
高校长如法炮制,南胡庄初中被刷下五名过了录取线的学生,金英英在南胡庄录取生中仍能排到最后一名。
赖教改又指示;从南胡庄考生中录取一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子女,当时考高中根本不会被录取。)顶替金英英!
金英英终于落榜了。南胡庄初中的校长和老师们无比惊讶,纷纷找赖教改替金英英说情,均被恪守原则,执法如山的赖教改断然拒绝:“自古以来,考试是严肃的大事,我们要尊重并绝对相信高中各位老师的判卷水平和人品,肯定是公平公正的。要尊重录取结果,后门绝对不能开!”
初中老师提出要查卷,赖教改坚决不批准,并暗示说:“历史上有多少才子不能登科,细细追根溯源,有人运气不好,有人背后做了缺德事,或者祖上没积阴德,受到天谴也是常有的。平时成绩好,不一定就临场发挥好。”
金英英的大舅是松井县水利局局长,找到高中办公室,跟高长林校长说:“如果能录取俺们英英上高中,我叫水利局给高中专门打一眼水井,建个水塔,不仅解决你们旱庄高中学生饮水问题,还可以给村民铺设水管进户,将来收取水费都归高中补做经费。”
高校长请示赖教改后,这笔利校利民的交易竟然被取消了。
紧接着,金英英的干爹来了,他原是横山岭公社书记,五年前调到松井矿区任财务处长。
他跟老师们说;“如果录取金英英,在她大舅许下的诺言基础上,我会让矿区教育局以支援贫困山区教育的名誉给横山岭高中解决两个班一百套课桌和坐凳,再援建四个教室。彻底改善高中办校条件。”
老师们都欢迎这个条件,催高校长马上请示赖教改。赖教改也略有心动。但遭到王秘书强烈反对。他说:“欢迎水利局和矿区教育局支援改善高中办校条件。但是,决不能拿原则做交易,这个后门开不得!”
后来,王秘书和赖教改,截留了本公社其它学校部分经费,给高中买了一百套桌凳,才算平息了高中老师们的不满。
第二年招生时,赖教改又下了不准录取金英英的指示,老师们坚决反对,不予理会,公平判卷,合理评分。南胡庄村的金英英以总分第一名被录取。
新生入学后,白育才才认识了金英英,原来是个相貌清秀,举止端庄,彬彬有礼,聪明好学,招人喜爱的好姑娘。
白老师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校园里,都不愿,或者说是不敢面对这个好学生。
凡是看见,听见,或别人提起,或自己想起金英英来,便有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
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这种良心自责负罪感,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抹之不掉,时时折磨和拷问着自己的灵魂。
有时候,白老师也有迷惑:若说是冥冥之中有因果报应,为什么罪魁祸首赖教改不仅没遭天谴,反而在后来提升为宋家庄公社书记,升为松井县政法委书记,退休前又成为松井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为什么他退休后又开办塑胶厂,发了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