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埋香(1 / 1)

侯聪与白衣一路骑马,在慕容行等人跟从下,向着宫门走去。

暮春天气,有种若即若离的寂寞。白衣看着侯聪一路无言,眼睛望着马头下的路面,深黑色的眸子里,封住了太多况味。

何副总管从御书房外接着众人,让慕容行等人侯着,单独带侯聪和白衣进去,却不见皇帝,往旁边再一拐,一个不太瞩目的屏风后面钻出个小太监——正是带白衣进过库房、逛过宫里路径的那个,向白衣抿嘴儿一笑,伶伶俐俐地,拿左手按了墙上的机关,一个精致小巧的密室露了出来,简简单单点着檀香,能看到明黄色龙袍的一角。

侯聪和白衣低着头进入,小太监和自己的师父,留在了外头。密室的门,随之关上了。

这里头的一半,是一个火炕,如今熄了火,依旧铺着皮褥子,皇帝坐在最尽头的墙板壁边儿上,就着炕桌看书,手边儿是一个人用的小茶壶,脚下有个金鸭熏香炉,地下铺着西域来的厚毯子。除此之外,别无二物。

侯聪带着白衣跪下,请了圣安。皇帝放下书,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什么,叫了声“孩子”,意思是可以起来。

“南边儿那个姓温的使节,你带上吗?”皇帝问了第一个问题。

侯聪微微抬起头,“属下觉得,他可以留在大桐城。带上着实不方便。”

皇帝笑了笑,“不错,他不杀人,别人也会杀他。少一个人,少一个麻烦。”

皇帝是深知道这个道理的,却放任太子往队伍里加人。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与女兵王,知道接下来的话题,两个人都会有些吃惊。“还记得那年你们俩比武,有人听到龙吟的事儿吗?”

又是这个。

侯聪与皇帝对上目光,“皇上,那本是无稽之谈。”

皇帝摇摇头,“怎么会呢?你不知道,10年前,朕还见过水龙先生的后人。他对朕说了好些话,都一一应验了。他说过,就在今年,天下要死三个真龙,你们觉得,可有意思啊?”

白衣还不明就里呢,忽然就被侯聪两只大手捂住了耳朵。

“皇上,白衣还小,不懂这些。皇上有什么道理,讲给属下一个人听,有什么旨意,吩咐给属下一个人去办。”

皇帝的脸沉了沉,“矫情!朕对白衣这种要为国而死的国士,还能如何?放开!”

侯聪的脸发烫,双手也离开白衣的耳边。没想到没等皇帝说下去,白衣自己开了口,确实没什么能吓到她,也没人告诉过她,与皇帝根本不能讨论这些问题。

“三条真龙?南北各一条,然后或南或北再一条。之后,才龙吟处处,天下归一?”

皇帝的脸色恢复如常,“很聪明的孩子。据说,北先,南后。那是朕要先死了?他连日期都说得明明白白,4月27。论行程,你们还没到江南。”

侯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衣对这个话题,毫无畏惧之情,“皇上,水龙先生的后人,如果什么都能预知,那他说了具体细节吗?如果有人要害您,怎么害?那人是谁?”

皇帝很久没与人这样聊过天了,他龙颜大悦,专注地看着白衣,“这些,我自然都在命人查办。如果你是我,你怎么查?”

“我会让位于太子。”

“白衣!”侯聪既不能捂她的嘴,又不能从自己嘴里责怪她大不敬,但是皇帝大笑起来,完全没有被得罪的痕迹。

“哈哈哈哈哈哈!看你说的,送太子做真龙,让他去替死吗?朕在你眼里,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老男人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白衣噘了一下嘴巴,似乎是不服气,“属下难信预言之说,多半是先有了预言,再有人借助预言行事罢了。皇上如果让位于太子,这本身就在那个水龙先生的后人预言之外,这个局不就破了吗?”

皇帝摇摇头,“不对,不对。你所谓多半先有预言,再有人借助预言行事,只在一种情况下起作用一个天下皆知的预言。龙吟处处月照花的预言,的确算是如此。可是今年三龙亡命的预言,知道的人并不多啊。至今为止,朕也没有见谁,往外多说过一句。南边儿的白深白大人是知道的,可是他们全家,都死了。”

白深死前知道这个预言?

理国皇帝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侯聪不等白衣说话,自己截住了皇帝的话头子“皇上,10年前,您见到水龙先生后人的地点在何处?这次南下,属下专程过去,再查查清楚就是了。”

“细雪城。你们到的时候,应该是4月27日前后。那时候不论朕死活,都帮朕弄明白了。这样的差事,朕不放心别人去办,懂吗?”

侯聪拉着白衣跪下,叩头领命。

两个人从密室出来,何副总管也知道今天的情形严肃,一句话都没多说,送他们离开御书房,知道没有更多的旨意,侯聪带着一众属下向宫外走去。每个人都沉默着,侯聪要上马的时候看到青松,再回头找了半天,看到白衣骑着马,和独孤正并排着,未曾等他,已经走了。

“青松,我是不是很凶?”

青松看了看前头人的背影,“最近不是凶,是冷淡。不过姑娘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

青松借着夜色掩护自己,“明白您用心良苦,为了队伍里安宁,要操心的事太多。”

“是这样吗?”

青松没有再回答下去,而是提醒侯聪,“有什么要吩咐的,是不是今晚合计一下?”

侯聪顺着他这个思路一想,陷入了无限的盘算中,果真沉默了下去。

常府里也是一派忙碌。原来侍奉的人,大部分都不能跟着南下,长空告诉他们,是留在常府看东西,等着新主人。莫昌除了理国皇帝的赏赐,并无多少行李,每天负着手,监督下人们替凌霄碧霄收拾。子时一过,他嘱咐两个姑娘早日歇息,独自一个人离开她们房间回到主院,翠竹正等在那里。他出去了一天。

“殿下,今天早上,宇文姑娘把裹尸布遣人送到了碧螺寺,奴才亲自看到了,然后跟着庙里的师傅们送完了三位义士最后一程。”

莫昌没说话,他只有在翠竹面前,是不带笑容的,却也是最放松的。翠竹跟着他走进房间,伺候莫昌沐浴。

莫昌在浴桶里仰面闭目,想着队伍里的人和事。想着如今已经又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自己该怎么办。他慢慢睁开了眼,心里有了新的计划。

“翠竹,不管旁人怎样,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是为了我死过半次的人,这个好我记得。你和洛维他们不一样,咱们是要一直相伴下去的。”

翠竹笑意盈盈,“奴才知道。殿下对我,是旁人不能比的。”

莫昌把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当作棋子放在了心中的棋盘上。大桐城的一切,从此要被冰封在身后的夜色里。

以后,是新的以后。

三日后,白衣身着白色软甲,骑白马,立在侯聪身边。那软甲与马都是青松头天晚上送来的,除此之外,只嘱咐了一句话“带上小侯聪。”——行李是宇文兴一遍遍过完的,临出府,她给泪眼朦胧的养父和六个奶妈子下跪磕头。宇文兴把之前白衣替侯聪做寄名奴的香囊拿出来,在院子里烧掉。又把今年最后的花瓣拢起来,将捡到白衣那天的时辰,与长空的生辰八字,一起写在白缎子上,缠到庙里请来的老树枝上,与花瓣一起放到锦盒中,填上香灰,当着白衣和长空的面儿,挖了坑放入,上面放了个小瓷盆儿,盆里游着两条金鱼儿,然后拿琉璃罩子罩了,再埋好。

宇文兴和老妈子们念念有词,说这是长行前的法事,能保佑长空和白衣,平安回来。

此刻,熙熙攘攘的大桐南城门外,白衣的眼前,尚且游动着那两条金鱼儿,老妈子们都留在家里,宇文兴一个人,跟在送行的侯崇身后,旁边儿还有慕容立、元贺、独孤演等人,都是来送自家孩子们的。何副总管代表理国皇帝,三公主代表皇太子,16岁的惠王殿下则亲自出席,又送礼物又寄言,热闹非凡。

唯独南下的主角——莫昌,穿着白龙袍,带着笑意站着,身后凌霄碧霄、翠竹站着,应付着各色人等。

他比谁都明白,整个仪式都是为了自己,但人群里看不到一个人,是送别自己的。

城楼上的士兵吹起画角,侯聪带头作揖告别,请送行者留步,牵动缰绳掉转马头。侯府的几个亲兵,这时候才走到温仪生面前,扣下行李,对他说,“温大人且不必这次一起南下,也不必回驿馆,给您安排好的,请去常府住着。”

这种临时的通知,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没人注意到成国使节温仪生和他的行李,被从侧门带回了城内。

侯聪、宇文白衣、宇文长空、慕容行、莫昌等一众人等,上马上车,面朝南方。侯老夫人先住了脚步,又搀住了还在往前走的三公主的手臂,对她微笑了一下。

送行的人群,和南下的队伍,终于分开,渐渐远离。

春日晴好,大理国送归成国被俘皇子阳献王的队伍,正式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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