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聪在等着白衣的短剑抵在自己的脊背上,自顾自地紧张着。
但终究是没有。
她无声无息,以至于侯聪在决定回身的那刻,其实是想看看她是否走了。
还在。
她漆黑的长发散开,漂在水上,花帽是略有些斜地,戴在上面,一根嫩枝还若有若无触着水面。薄纱一般的雾里,白衣还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把那个花帽摘了。”他命令道。
“这就是大公子要说的话吗?”
“你不应该答应一声遵命吗?”
白衣不仅没有,还冷笑了一声。笑声是冷的,笑容却是热热乎乎的,眉眼含春,突然绽放开来。
侯聪决定还是好好说话,“难看死了,才要你摘下来,军容风纪不懂吗?”
“不难看啊。贾方还说好看呢?”
“原来是贾方编的?”
“是殿下编的,但是贾方说好看。”
侯聪觉得只能出大招了,“你不摘下来,我就过去。在水里,你未必打得过我。”
白衣哪里怕他,足尖轻轻一挑,身体浮了起来,自己划拉了一下半下,飘飘然到了他的紧面前,仰头看着他,表示示威。
侯聪的声气软了下来,“你听话,只要你摘下来,放哪儿都行,我都答应你。总之我不许你戴。”
白衣又踮起了脚,小小动作踩着水,身体浮出水面,澈清的水,他什么都看得见。
他也没有故意避开不看,也许自己足够不堪吧,现在总觉得隔着湖水去看,不算是“看见”。
她终究是够到了一个高度,把花帽摘下来,戴到他的头上。
有那么一瞬并未“隔着湖水”了,但他还是看着。
和自己想过的差不多,似乎是上天为自己造出的一个小人儿。就好像自己造出过一个小白衣。
其实已经说不清造出来是为了什么,以后又要怎样。但肯定是为了他,绝对不许是为了别的人,别的事。
呼噜噜的水响着。她又落下去了。还是倔强地看着他,“戴好了,不许摘,这就是我的条件。”
然后,她又划拉了一下半下,回到对面岸石边,踩着水上到岸上,开始穿衣服。侯聪低着头,但是水里也有她的倒影。他觉得自己又要发怒了,“先擦干净身上,再穿衣服,不然中了风邪,怎么办?”
白衣“哦”了一声,结果团团转了半天,找不到什么。侯聪游了几下到她脚下,替她拿起一段棉巾。她在擦了,他还在水里,透过她走动着的脚踝看向暮霭山里的花花草草。
“我和你说的话,你听得懂吗?离开大桐之前?”侯聪问她。
白衣套上了中裤,绑好了肚兜,蹲下来揪着侯聪的脸,瞅了瞅,给他正了正花帽,“懂,不就是前路艰险,你是队伍里的负责人,和我要一板一眼,不能太亲近吗?懂!我又没招惹你。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
侯聪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心虚胆怯,“什么叫招惹呢?我怎么招惹你了?”
她又揪起了他的脸,“你是跟我装吗?”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就觉得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
“我改。”他说,“这次是真的改。”
白衣把他的脸放开了。竟然整整齐齐穿好了衣裳,夜色里,他看着她,也不知道哪里的光,照着他的眼睛,看到穿素色外衫的她,与这野外的湖与山融为一片,与他却甚远。
篝火点了起来,长空自己站在人群外,究竟是担心加上揪心。凌霄碧霄回来的时候已经说了,“小侯将军单独留下宇文姑娘说话儿”,“衣服还没穿呢”。莫昌提议先把猎物处理了,众人也就将这个话题混过去,三三两两忙碌起来。
长空拂着心口,想起临行前一夜,父亲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大公子对白衣是有意的,只要促成了他们。白衣或可不死。”
长空当时就捂着心口,还被宇文兴踢了一脚,“从一早,我就琢磨着不对头,你白在街头巷尾楼上楼外的混,竟然没有察觉吗?”
“怎么可能?他敢想我妹妹的褶子,我杀了他。”
又捱了一脚。
宇文兴急得要冒烟,“那现在我说了,你自己想想!能想明白了吗?”
长空于是想了想,果然像那么回事。“爹,先别接着打我,我心口疼。”
宇文兴最后也懒得再和儿子分辨计较,交给他的任务就是,使坏也行,耍赖也罢,把侯聪白衣凑到一起。在宇文兴看来,侯聪不是个无情的人,但凡与白衣发生点什么事,不至于依旧舍得自己的女人去死。
长空从回忆中,晃过神来,看到穿戴整齐的白衣从远处飘然回来,他迎了上去。怎么观察怎么不像“发生了什么”,再看远处,侯聪也穿戴整齐,不知道为什么晚了这些时候,头上还戴了个花帽,向这边走来。
长空拉了白衣的手,只管向篝火那边走去,贴着她耳语,“妹妹,你猜,谁赢了?”
“我。”
“啧啧,没那么顺利。”
长空说了这几句,没有再继续,为的就是先把白衣情绪挑起来。莫昌看到自己编的花帽换了主人,并不作声,拉了白衣让她看两个裁判记得账。
侯聪紧赶慢赶,只看到火光里白衣和莫昌、李安都有说有笑凑在一起看一张破纸,那只死猴子宇文长空竟然不管妹妹,又追着贺拔春逗弄去了。
一个戴着花帽的侯聪,果然是花容月貌,众人皆向前了几步表示迎接,而且凌霄碧霄两个又凑近了过来,满脸笑意融融,其中一个还端着倒好的一杯热酒。
但是,正赶上侯聪心情不好。
“你们是伺候阳献王殿下的人,不要老想着玩闹勾搭。荧光呢?”
凌霄碧霄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僵在那儿。独孤正提醒侯聪,荧光还在路口守着。
“既然如此,拈花擒花两位校尉,带几个人给荧光他们送肉和柴火去,顺便传我的口令让她好好训训你们。这几天别乱跑了,呆在女兵队伍里学规矩。看看你们这个样子,差太远了。”
听了这句话,最高兴的是翠竹。他对于洛维几个,就看不顺眼,更不要说凌霄碧霄了,自己才是莫昌独一无二的“跟前人”,就是他最坚定的信念。这时候,他看似无意地接了一句,“小侯将军终于回来了,大伙儿等着您,一起听成绩呢。”
侯聪也觉得自己太“不务正业”了,方才跑去和白衣为了个花帽吵半天,又忘了比试的事——虽然,究竟这个比试,也是为了赢白衣。
“你说的对,”他甚至对翠竹笑了笑,背着手走到莫昌旁边,回头看看凌霄碧霄苦着脸没走,眉头一皱,“独孤正送一下。”
“啊?那,那也等成绩宣布了嘛。”独孤正小心翼翼撒个娇。
侯聪也没有兴趣非揪着谁难为,没有回应,算是默许,转头故意不看白衣的情况下,看了看莫昌,“裁判,宣布吧!”
莫昌和李安都还挺尽职,一起捧起了账本,挨次念着,“聪之队共猎得狍子11头,兔子8只,狐狸2只,各色飞禽15只;衣之队袍子8只,兔子5只,各色飞禽17只;没有狐狸,但是山猪一头,熊一头。”
众人虽然早就数出了结果,但是经过裁判的口中说出,毕竟意义非凡,这时候异口同声地所以了一句“胜负难分啊!”
侯聪这才接上白衣的目光。
“敌方战队队长,你觉得如何?”
她应该不会觉得自己又招惹她了吧。
“接着比。”白衣说得很痛快,立即引起欢呼。
侯聪也不能服软,“怎么比?”
“急行军!”白衣向前一步,离他更近,“小侯将军就是只服气身为军人的本事嘛!下一个地点在哪里?我们分开走,看谁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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