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荣“不够正统”这句话是个事实,但是没人敢直接说出来。打小儿,他和莫艳阳相依为命,母亲早死,父亲也死在战场了,他们本身就是皇侄,因此得到身为皇帝的伯父最大的爱怜眷顾,各种待遇、封号,与真正的皇子皇女没有区别。与其他的皇侄倒是截然不同。
甚至先帝对莫昌等人难得露出的笑容,却经常对他们显露。
可是,有一样不同不管在宫里住多久,他们的家,都在宫外的王府。
先帝驾崩的时候,除了莫昌在北,先帝庶出的儿子们,有之;其他的侄子,有之。但是当时有废立大权的太后,偏偏选了莫荣。不仅因为她老人家一直和莫荣、莫艳阳关系不错,也许还因为自己当了皇帝,再也弄不出一个别的太后来与之相争。
太后如今虽然住在深宫不露面,但却是成国真正有权力的人。太后如今最疼最亲的人,已经变成了莫辉。有时候,连莫荣自己对于立莫辉做储君都有了疑惑——莫辉成为太子后,自己和艳阳也许就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除掉,皇太子莫辉坐了龙椅,太后就彻底掌了权。
是的,因为在很多人看来,莫辉都比自己正统。
所以,与其说是一帮老臣的“不服”阻止了莫辉被立为太子,不如说是莫荣自己内心的疑虑才是真正的障碍。
莫艳阳现在看着他,侯聪也看着他,然而他没有发怒,而是笑了起来,“小侯将军知道进宫要被保媒,却还是来了,恐怕有一番话想对朕说吧?”
“皇上英明。您听说了公主殿下将属下的校尉宇文白衣关进死牢的事吗?”
“略有耳闻。”
莫艳阳这时候一会儿看自己哥哥,一会儿看自己心上人。
侯聪接着阐释,“皇上知道,这个女人对属下极为重要,属下不希望她死,也不希望她以死囚的身份活下去,或者罪臣之后的身份活下去。请皇上下令彻查当年白家的案子!”
莫荣笑得更开心了,“你进宫,就为了拒绝娶我妹妹,然后让我帮你的心上人一家平反?艳阳,你真会挑人啊。”
侯聪根本不理会莫艳阳哀怨的眼神,而是更加自信地看着莫荣,“皇上,莫昌凭什么就比莫荣正统?你们不都是贵国睿宗皇帝的皇孙吗?”
莫荣“哦”了一声,“因为继承睿宗皇帝皇位的,是皇伯父,而非朕的父王。”
侯聪推开莫艳阳,朝着龙椅走近一步,“正是。白家的事如果是冤案,贵国先皇凭什么比为国而死的先王更有正统性?皇上您的即位,就等于是拨乱反正!”
莫荣沉吟了一会儿。
“哥哥。”莫艳阳叫了一声,她又忘了该叫莫荣“皇兄”。她想说什么,被莫荣挥挥手阻止了。
莫荣问侯聪,“你是要朕与你合作了?”
侯聪单腿跪下,“属下人微言轻,哪里配和您合作。属下只是用有利于您的一件事,求您赐恩而已。另外,属下也甘愿在这件事上做您的鹰犬。您大可相信属下办案当差的能力,以及公平公正挖掘真相的决心。因为这对属下有利,同时,重查旧案会影响盘根错节的成国旧家势力,恐怕除了属下这个外人,也没人敢接这个差事。“
莫荣彻底低下头,望着自己露出淡黄色龙袍一脚的黑绒绣龙的靴子,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抬起头,“可以,但是,主办人必须是艳阳。”
莫艳阳后退一步,与侯聪并排跪在地上磕头,“遵旨!”
长空等人等在桂风殿外,看着莫艳阳与侯聪一起出来,公主笑得春风得意,自己主子一脸冰雪。莫艳阳开心地花枝乱战,“小侯将军,咱们回去商议一下怎么弄?”
侯聪后退一步,站得离她远了些,“这都进宫了,殿下还不去太后宫里请个安,上个好吗?”
莫艳阳又向他走近两步,“那你等我?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以后再说吧,我回府里等你,也一样是吧。”
“好!”公主一阵风似地刮走了。
长空、独孤正和元又立即胡啦啦地跟着侯聪,想问点儿内情,又介意跟在后面送行的小太监。憋了半天走出了皇宫,齐齐呼出一口气,七嘴八舌开始了提问。
侯聪也没吭声,上了马走了一大截,等他们问无可问了,把莫荣同意重查白家旧案的消息说了出来,“一方面,不管咱们的新皇有什么旨意过来,我们暂时就是给成国皇帝当差的人了,不是闲人了,四处活动也方便些。另一方面,这件事会让莫荣对我们站在莫昌即位这个立场上的认定有所松动。更重要的是,白衣也许能被我逼出来。不仅如此,我们接受先帝的旨意,送归莫昌,本来就不是送他当皇帝的,是送他回来扰乱成国政局的。再也没有什么事,比查一个10年前的案子,更能扰乱成国政局了。能达到目的就行,管他是不是通过挥舞莫昌这把剑呢。”
“大公子英明!”长空等三个人呼道。
侯聪冷着脸把骑在马上的三个人扫视了一遍,“话虽然如此说,我们在成国留下的最大理由还是莫昌,他要是忽然死了,一切玩完儿。别以为莫荣这个人简单,也别以为除了浴佛洗辱大典上动手,前面他就闲下来玩儿,然后给我们好日子过。如今白衣藏起来了,长空的任务就重了些,还是好好守住莫昌,让他活下来为要!”
“是!”长空说。
他心里想的,却比嘴上说的多。
侯聪带着三个校尉,四个贵公子翩翩骑马而行,锦绣年华无限风光。但谁都没有再说话。长空也比平时不同,沉默得不像他了。
长空因为太想念妹妹,太担心妹妹,压抑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身边儿这些人,怎么都那么死心眼儿呢?白衣是莫昌的替死者,就算是摆脱了罪臣之后的名声,找了回来,就不死了吗?
大家一路上,总算决定了要救白衣,其实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办法,不是吗?
反过来不就行了?如果不需要再救莫昌,那白衣就不需要替死了!
长空没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侯聪也不行。
一行人回到公主府,他就跟在侯聪后面去给莫昌请安,听侯聪把一上午发生的事儿,捡起主要的说了说。
当然,说到要查白家的事儿,动机是“为了白衣”。
刚说完,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莫艳阳闹轰轰地回来了,叽叽喳喳进了偏院儿,到了莫昌房间,说要喝酒庆祝,说要商量如何如何调查,兴奋不已。
她也不傻,说到调查白家旧案的好处,用的是“肃清旧敝。”
莫昌笑着看了看侯聪,沉默不语。
侯聪则向莫艳阳笑了笑,“喝酒庆祝,自然好,能请阳献王殿下一起吗?“
“可以啊,哥哥一起来,很好。”公主随口答应着。
侯聪这时候看了看莫昌,“还记得咱们的细腰湖之约吗?”
莫昌点点头,“你我旧约,风雨无阻。”
莫艳阳顺了两个人的意思,当场吩咐长史官到细腰湖订下晚上的船,一堆人又呼啦啦地走了。
他们商量调查的差事去了。这与没有权利参与实务的莫昌没有什么关系了。大家都离开了他的房子,他的院子后,周围安静了下来。莫昌说自己要歇晌,“今日格外困顿,凌霄翠竹去大厨房看着做些清淡的午饭,我睡醒了再吃。”
“是。”翠竹凌霄退了出去。
莫昌改变了沉稳温柔的作风,急不可耐地奔向屏风后面。
一个纤柔美丽、带着伤痕的姑娘,就在那里等他。
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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