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行李,所以并未锁门,推开门走进去,顺势反手关门。
哪知——
门关上之际,一只大手撑在了门上。
关不了了。
严甯回头,微微蹙眉,略显不悦地看着门外的男人。
她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异常冷淡的目光看着他。
“严甯,我们谈谈!”
霍冬抓着门,深深看着屋内冷漠得仿若变了一个人般的小女人,急切说道。
严甯一口回绝,“不好意思我累了。还有,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我——”
“请你下去!在我哥没到之前,请你不要再上来了!”严甯用下巴点了点楼下,很直接地下了逐客令,客套疏离的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霍冬急了,“严甯——”
“我觉得你还是叫我七小姐比较好!”她抢断,不急不躁,特别平静从容。
却也冷漠得可怕。
那日她说,霍冬,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可命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他们,她改变不了命运,所以就改变自己?
她把曾经那个爱他如命的自己锁在了心底,此刻与他相见的她,是一个全新的她,不再爱他的她……
是这个意思吗?
他很想问问她,曾经那个爱他的她,只是被她锁在了心底还是已经扼杀?
那个爱他的她,真的会与他生生世世永不相见了吗?
那个爱他的她,还会有回来的一天吗?
七小姐……
他的嗓子如同灌满了砂砾,深深看着她艰涩低喃,“严甯……”
当初他极力想要与她拉远距离,她却拼了命地向他靠拢。
现如今她终于对他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换成他放不开了……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现在不是我四叔的保镖了,那就……”她抬手挠额,微微停顿。斟酌了下,她抬眸看他,“霍参谋长?”
她表情真诚,不是羞辱也不是嘲讽,甚至很礼貌地征求他的同意。
有人说,对曾经的爱人,最狠的惩罚不是恨也不是报复,而是无动于衷。
她做到了!
霍冬僵在门外,心痛,喉咙痛,然后慢慢的全身都开始痛起来……
痛得他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痛得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抓着门框的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指……
呯!
他刚一松手,她就果断决绝地关上了房门,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关门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霍冬的心上,砸得他的心,支离破碎……
他突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曾经他对她那么坏,她都可以飞蛾扑火般爱他三年,如今不过短短半年,她就对他形同陌路,眼底竟再无半分情意。
忘了在何处看过这样一句话,说千万别让爱你的女人死心,因为她的心一旦冷了,你就再也捂不热了……
她爱你时,你是她的全部,而当她不再爱你时,你便什么都不是!
这说的就是她对吗?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不再爱他了对吗?
知道她不会再开门,他木然转身,拖着僵硬的身躯,机械性地下楼。
到了楼下,霍冬站在旅馆的小院子里,疲惫地靠着树干,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
点燃了烟,他狠狠吸了一口,接着淡淡烟雾从他的嘴里吐出。
白雾在眼前缓缓萦绕,在朦胧的视线中,他抬眸看向楼上……
严甯住的房间,窗户开着,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她正坐在小圆桌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打包回来的烧烤。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容颜,霍冬心如刀绞。
她冷静得过分,淡定从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悲伤,一点也不像是个患癌的病人。
然而她越是这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他的心里便越是恐慌。
她似乎……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看着明明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靠近的小女人,霍冬突然很恨自己的性格,说好听点叫稳重,往难听了说就是迂腐。
为什么不可以任性一点?为什么不可以随心所欲一点?为什么不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刚才,他应该不管不顾地对她说“严甯我们结婚吧”!
嗯!结婚吧!
嫁给他,让他爱她一辈子,让他疼她一辈子,让他好好弥补对她的伤害和亏欠。
可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思绪混乱,心乱如麻,他变得不像自己,他知道,自己是彻底回不去了。
他再也无法像没认识她之前那样心如止水,他再也不能无牵无挂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再也不想放开她的手……
因为她已经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不知不觉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永远也推不倒拔不掉了。
想跟她在一起,疯狂的想。
以前他觉得,自己不能给她最好的,便不配拥有她,所以只能把她推开。那时他想,今后只要在想她时能远远看她一眼,不在一起他也可以忍,哪怕那种感觉很煎熬很痛苦。
为了将她推开,他不惜把她伤到体无完肤,哪知到头来他们又被老天爷摆了一道。
听闻她生了病,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不能失去的!
因为她是你的命,她没了,你活着也没意思了,更或者,你也活不了了……
人生在世,得有个念想,这念想不管是权势也好,是情感也罢,你总得有一个,如若不然,那活得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他的念想是她,若她没了,他便什么都没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死!
最无情的是上天,最残酷的是命运。
他不知道自己与她还有多少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与她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他只知道,他要跟她在一起,舍弃一切也在所不惜!
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只求上天能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不要把他犯的错报应在她的身上……
指间一疼,烟已燃到尽头。
烟雾散尽,霍冬的视线却依旧模糊,他的眼底,不知何时已泛起了水雾……
他害怕。
都说人斗不过天,他怕老天爷会跟他抢,抢她……
所以,他怎能不怕?
一贯沉稳冷静的心,从得知她生了病的那刻,就慌了。
此刻即便已经找到了她,即便她就在自己眼前,他的心里却还是充满着担忧恐惧。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都不可能真正放心了,从今往后,他怕是永远都得活在担心受怕之中了……
她生病了,老天爷是在惩罚她吗?
不!
老天爷是在惩罚他!!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霍冬依旧坚信老天爷是在惩罚他,因为他每一天都在害怕,害怕她的癌细胞会复发……
他常常会在深夜里惊醒,梦见自己找不到她了……
无数次被吓醒,无不是满头满脸的冷汗,心中充满着恐慌和无助。
直到确定她还好好的在自己怀里安睡,直到确定她并没有狠心离他而去,他抽搐不停的心,才终于不再痛得那么剧烈。
那时他想,只要她好好的,就算他每天都这样提心吊胆,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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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甯是真饿了。
一口啤酒一口烧烤,吃得津津有味。
她的情绪没有因为霍冬的突然出现而受到丝毫影响,该吃吃,该喝喝,一切如常。
她也没有刻意关窗。
楼下小院里,他靠在一颗大树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她……她知道!
他的脸隐没在树枝遮掩的黑影下,看不到表情和眼神,但也不难猜到。
毕竟,他们曾那么熟悉……
咬了一颗小土豆,她一边闭着嘴细嚼慢咽,一边在心里默默揣测。
她以为最先找到自己的会是哥哥严楚斐,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他为什么会来?
四叔命令的?
可四叔可以调遣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真的不想见到他,一丝一毫都不想!
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呢?
算啦严甯,人生不如意事之**,爱也好恨也罢,统统都过去了。
剩下的日子你就好好的过,到最后时,放下一切,开开心心无牵无挂地走,就行了。
嗯,就行了!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紧接着——
咚咚咚!
不算牢固的木板门被狠狠砸响,来人像是要破门而入般急切。
严甯放下刚拿起的啤酒,一边抽了张纸擦嘴,一边起身走向门口。
门一打开,她就被来人狠狠抱进怀里。
紧紧的,与刚才霍冬抱着她时一样紧,让她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熟悉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安全,严甯努力扯出一抹笑,甜甜地低喃,“哥……”
啪!
严楚斐一巴掌狠狠拍在妹妹的臋上。
很痛。
可是严甯却觉得……
心更痛。
抬起头,她像个没事人一般,噙着笑看着哥哥。
“严甯!!”严楚斐双目猩红,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狼狈,瞪着妹妹嘶声大吼,“你是想要我的命是不是?嗯?!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懂事?你到底——”
严甯忙不迭地抱住哥哥的手臂,嘟嘴撒娇,“对不起啦哥,你别生气嘛,我只是出来看看风景……”
“走!”严楚斐不听,反手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腕就要将她往外拖。
妹妹越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也害怕。
“去哪儿啊哥?”严甯被拽得踉跄,连忙轻喊。
“回家!”严楚斐头也不回地喝道。
他们必须马上回帝都,她必须尽快做手术,他已经什么都安排好了,只等把她带回去了。
“哥!”眼看就要被拽出门去,严甯慌忙抓住门框,不肯走,同时继续对哥哥撒娇,“这里的风景好美的,我还没看够呢!”
拽不动了,严楚斐不敢使用蛮力,怕把妹妹拉伤。
他回头,饱含愧疚和难过的目光在妹妹消瘦的脸上流连,一边把她抓着门框的手掰下来,一边微颤着声音柔声哄着,“七仔乖,以后哥陪你来,等你好了你想去哪儿哥都陪你,好不好?”
“哥,我好不了了……”严甯笑,轻轻摇头。
我好不了了……
“胡说!!”严楚斐勃然怒吼,脸色瞬时惨白,泛红的双眼布满悲痛。
严楚斐狠狠攥着妹妹的手腕,妹妹一句“好不了了”让他心痛得快死掉。
蓦地一把又将妹妹拥进怀里,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低头在妹妹耳畔狠狠哽咽,“七仔,哥求你了,好吗?跟哥回去……”
严甯一直用笑容掩饰悲伤,可这会儿听到哥哥带着哭意的哀求,她终究是再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可她不能让哥哥看到她的难过……
努力扯动嘴角,她强颜欢笑,从哥哥怀里退出来,俏皮娇嗲,“可是我真的好想去看空中玻璃桥……”
严楚斐急忙说:“以后——”
“万一没有以后呢?”她仰起小脸望着哥哥,柔声抢断。
“严甯!!”严楚斐又是一声大吼。
他受不了了!
他受不了妹妹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如果连她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谁又能救得了她?
其实妹妹病了不是让他最害怕的,最害怕的就是此刻,妹妹毫无求生意识!
“好啦好啦,你别这么生气嘛,不看就不看呗,我不看总行了吧!”严甯还是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严楚斐看着强颜欢笑的妹妹,心痛得要命,将妹妹重新拥在怀里,轻抚妹妹的背,颤声微哽,“七仔乖,别再吓哥了,跟哥回家,你这个问题不大的,只要做了手术——”
“我不做!”
然而严楚斐话未说完,严甯就倏地狠狠推开哥哥,脸上的笑容瞬时隐退,冷冷吐出三个字。
严楚斐微微踉跄,红着眼看着妹妹,“七仔……”
“我不做!”严甯重复,脸若冰霜态度坚决。
“严甯!”严楚斐也冷了脸,恐慌又心疼。
“我不做!”
严楚斐又气又急,忍不住怒声斥责,“你能别这么自私吗?你能为爱你的人想想吗?你——”
严甯一字一顿,“我、不、做!”
“你——”严楚斐气结。
可这个时候,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严楚斐近乎低声下气地哀求,“七仔,你听哥这一次好吗?以后哥全听你的——”
“严楚斐!”严甯的唇瓣轻轻张合,极尽淡漠地喊了哥哥的全名。
“……”严楚斐脸如白纸,心里已不安到极点。
严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哥哥,特别严肃地说:“哥,我很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所以我知道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哪怕你有很多做法我都并不赞同。”
“七仔……”
“哥,虽然我是你的妹妹,虽然你很爱我,但这并不代表我的所有事情你都可以帮我做主。我这么大了,我的智力也很正常,所以我的事,我完全可以自己做决定。”她淡淡说着,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平静得让严楚斐心慌。
严楚斐狠狠咽了口唾沫,强忍着心里的慌张,用力点头,“行!以后哥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想做什么哥都无条件支持你。”说完,他硬着头皮态度强硬地补上一句,“但是手术,你必须做!”
出乎意料的,严甯这次并未发火,而是噙着笑看着哥哥,“哥,若是上天让你做不成男人……你还愿意活着吗?”
在微微停顿的那瞬,她的目光射向哥哥小腹以下……
“……”严楚斐无言以对。
换位思考,若真有妹妹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发生,估计他也会真的不想活了吧……
“七仔,这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呢?”严甯冷笑,“你们男人要尊严,我就可以不要尊严了吗?”
“这是命!任何尊严在生命面前都是狗屁!!”严楚斐气急败坏,对固执的妹妹简直无计可施了。
“古人云,命有轻如鸿毛、重于泰山……我是鸿毛!”严甯笑得更甜了,一边俏皮地说着,一边像是轻盈的蝴蝶般旋转了一圈,表演自己是根鸿毛。
“你——”严楚斐气结。
然而正在旋转中的严甯,突然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
咚……
“七仔,七仔!”严楚斐嘶声大吼,吓得魂不附体。
连忙一个大步上前去抱妹妹,颤声呼唤,“七仔,七仔你醒醒……”
楼下顿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奔了上来。
霍冬冲上来时,严楚斐刚抱起突然晕厥的严甯。
严楚斐还没站稳,怀里的妹妹就被霍冬一把抢走了。
霍冬像股飓风,来去匆匆,抱着真真是轻如鸿毛的严甯,红着眼狂奔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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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严甯再次醒来时,已是在帝都的军区医院里。
感觉自己像是沉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睡得她全身僵痛。
意识回笼,她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她有片刻的茫然。
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轻轻转头,她看向窗外。
窗外是蓝天白云,格外漂亮。
看了一会儿蔚蓝的天空,她又缓缓转头看向牀边……
她的牀边,长时间地伫立着一个男人。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目光……却是她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她默默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霍冬还是穿着在小镇上见面时的那身衣服,下巴已经冒出青色的胡渣,眉宇间有着掩藏不住的倦怠和担忧。
他也看着她,深深看着,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对视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她目光平淡,如一汪死水,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
而他则恰恰相反,他的眼底蕴藏着千言万语。
“严甯,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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