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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1 / 1)

在经历了众星捧月般的辉煌之后,吴勇仓在李向阳等人的“陪同”下,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条山路,承载着他童年太多的欢乐和痛苦,也记载着他曾经的烦恼和梦想。当年,他就是从这条山路走出大山,从童年迈入成年,从故乡走向社会。一个人不论最终的结局如何,我们听见内心的声音,多半是在青年时代,那时候虽然贫穷,却豪情万丈,我们的理想单纯而清澈,而如今,虽然功成名就,却在人生的旅途中,迷失了方向,走上了迷途,这三十多年的时光里,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以至于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出发,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今天,当他再次踏上这条山路的时候,他再也没有以往那种荣归故里的自豪与喜悦,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悔恨与忏悔。山路弯弯,弯去了他的童年,溪水长流,流走了他的少年,弯上那个层层的梯田,弯向那个美丽的村庄,弯进那魂牵梦绕的农家庭院。仿佛看见了路的那头母亲倚门瞭望的身影,还有父亲那一瘸一瘸的腿,分明听到了母亲那亲切叫他回家吃饭的声音,也是在这条路上,他兴高采烈地把妻子迎回了家,仿佛看见了儿子张开双臂迎面跑来迎接的身影······回家的路你千万不能忘,哪怕迷失了也不要再彷徨,这里有母亲的怀抱,是你唯一可以得救的地方。

小孩子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当年,他用皮带打了母亲,就在这条路上徘徊,不敢回家。而母亲则若无其事,用她那伟大无私的母爱包容了他。但是今天,当他再次徘徊在这条山路上的时候,他已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不是当初的吴勇仓了,就好像罪犯指认现场一样,他知道,母亲是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当他走进家的时候,心情格外沉重,妻子正在洗衣服,院子里的果树,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就像世外桃源,每到果子熟了的季节,母亲都要拣最好的给他留着。看见他突然回家,妻子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司机呢?”他回答道:“他们在外边,没有进来。”说完便吩咐妻子:“今天特别想吃你做的荞面饸饹,一会做几碗。”妻子一边准备一边说道:“平时做好了都不吃,今天是怎么了?”说归说,还是放下手中的衣服,在灶房忙开了。

他走进房内,母亲正在休息,已是风烛残年的她更加衰老了,她操劳了一生,到了这样的年龄,还在为儿子担心受惊,不仅悲从心来。小时候,要是自己在外面受到欺负,有了委屈,他还可以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把所有的不满和委屈向她倾诉,而现在,连悲伤都要收敛。望着自己曾经痛恨和鄙视的母亲,他感到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已是泪眼婆娑。就在这个时候,母亲好像有了感应一样,睁开了眼睛,看到日夜思念的儿子,精神立刻好了许多,他第一次感觉到,母子之间,那种最深的情愫,原来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的。世界上不论什么人,那个最先学会的、也叫的最多的、人类最伟大的称谓,竟然再也无法叫出声来了。而且,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叫了。

自从他离开故乡,特别是当了官以后,已经很少和母亲促膝而谈。不是不想,而是两颗心却再也难以靠近了。只有他知道,自己虽然是母亲的精神支柱,真正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而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所做的,就是不时地孝敬一些钱物,而面对这些物质的东西,不仅没有取得她老人家的欢心,反而增加了母亲的忧虑和不安。他甚至觉得,在这个家里,自己不仅是可有可无的人,而且可能没有自己,母亲反而会活得更加坦然,更加安详。

他坐在母亲旁边,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和母亲聊了很久,从过去聊到现在,从生活聊到人生,他好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敞开心扉,他多么想回到从前,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望着天上的月亮和繁星,听着母亲讲的故事。他原想,自己退休了,回到母亲身边,以弥补多年来对母亲的愧疚,过一段衣食无忧,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看看书,种些菜,陪陪母亲,可是,这种看似最普通的日子,却要以自由为前提,一旦失去自由,什么都无从谈起。

他突然想到,应该为母亲做点什么,便拿来洗脚盆,他要为母亲洗一次脚。她受宠若惊,缩着双脚,一再声称自己可以洗,母亲哪里知道,这是儿子在用另一种方式和她告别。而他容不得母亲解释,坚持取来洗脚盆,把头深深地伏在母亲的膝盖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落在洗脚的盆子里,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为母亲做的了。母亲则用干瘪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抚弄着他的头发,突然,母亲说道:“仓娃,你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工作时一定要注意身体,还是抓紧退休吧,退休了就可以享清闲了,不再劳力费神了。”母亲更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不仅丧失了做一个领导干部的资格,而且连做一个普通人的权力也没有了······

这时候,妻子已准备好饭菜,他特意取来了酒,为母亲和妻子都斟满一杯,然后说道:“我最近要去国外学习,短时间不能回家看望你们,请你们多保重。”然后又转向妻子说道:“这是我几年来吃的最香的一顿饭,谢谢您。过去,我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请你原谅。我不在家里时,请你照顾好母亲和自己,还有孩子。”说完,端起酒杯,分别递给母亲和妻子,自己则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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