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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 23 章(小修)(1 / 1)

话说这日艳阳高天,古骜与怀歆看书到了中午,云卬提着食盒如往常般来了竹林中,面色却带了一股森冷。云卬走近了,动作丝毫不客气地将食盒摔在了大石上,发出“砰”的一声,语中带怒地对怀歆道:“吃饭!”

怀歆和古骜都被云卬这一番举动弄得有些不明就里,互相对望了一眼,倒是怀歆先开口问道:“云公子,今日怎么没有古兄的饭?”

古骜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云卬,云卬却冷笑了片刻,连招呼也不与古骜打一声,便别开了目光,只对怀歆道:“他?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古骜无端受了这样的指责,不禁问道:“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云公子?”

云卬柳眉倒竖,一张玉面带煞,生气地道:“你自己知道!”

古骜心下满是疑惑,前几日云卬还日日都陪他挑水回舍,言语之间也都是对他这个离家学子的关切之意,古骜心中尚感佩良多,怎么才不过一日,云卬就翻面无情了呢?这究竟是怎么了?

怀歆在一边静观默察着云卬的脸色,心中已了然了大半,不禁又咳嗽起来:“……难道……咳咳……是外面有什么传言?”

云卬一听怀歆说到了症结之处,更是气急,不由得微红了眼眶,对怀歆诉说道:“可不是就是传言?!竟说我……我……”

‘委身’两个字云卬说不出口,只拿手指着古骜道:“他到处给别人说,说我和他相好!他还说,能将我骗到,便是因为他刻苦读书……让我欢喜……”

古骜一听,脸色便僵了,问道:“是谁这么说的?”

云卬怒道:“你自己说的你还问谁说的么?!”

古骜刚要反驳,怀歆却道:“……依我看……古兄不像是会说出此话的人呢……”

“外面现在都传遍了!怀兄,你怎么也帮着他?!”

怀歆被云卬一吼,便缩了缩肩膀,垂下了眼睛,不说话了。

古骜想了想,辩白道:“有一日,我的同舍人问我,为何他穿锦衣,无人相交,而我穿布衣,却有人为友。他当时十分荒废,我想劝他上进,便道,你该发奋苦读才是。却没想到他曲解成了如此……公子适才那些……那些……”古骜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便道:“总之公子适才说的那些话,古骜是决计不会说的!”

云卬扭过了头,丝毫也不看古骜。脸上露出厌恶之情,脚下也退了一步。

云卬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觊觎他姿容。

他之前待古骜甚厚,便是觉得古骜不是这样的人。加之又怜他出身寒门却有傲骨雄心,这才有亲近之感。如今外面风言风语言之凿凿,竟原来学子中最让自己信任的古骜,居然也是个追名逐色之徒!

甚至还四处炫耀自己战绩,说什么:“我能得了云公子青眼,便是因为我刻苦读书。且我每日粗衣烂衫,引他怜我爱我,不能自拔!如今云公子已尽在我掌中矣,不怕他不委身!”

这些原本都是世家子弟间以讹传讹的编造之言……可奈何云卬的确是在乎古骜,见这几句话又说得切中要害,云卬便感觉自己捧着的一颗真诚之心,被古骜引刀一割就放出了鲜血。

古骜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他见云卬如此讨厌自己,便沉默地收起书卷,和怀歆作礼告别,转身就向竹林外走去。

古骜一走,云卬感觉心下更难过,古骜没走多远,云卬便从后面追了上去,斥责古骜道:“你骗人!”

古骜见云卬定要将自己归位登徒子一类,胸口不由得也十分憋屈,他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身望向云卬,古骜沉默地看着云卬半晌,这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古骜失礼了,我再不会与公子说话,也再不会看公子一眼,还请公子放心。”

说着,古骜转身就走。

云卬留在原地,不禁对着前面的空地,一阵发愣。

****

一回了舍中,古骜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旧床单来裁了,高高挂在房中,将空间隔成了两半。田榕这天刚去做了帽子,镶了玉,还买了锦鞋,正高高兴兴地回了山云书院。推门一看,便看见古骜正站在椅子上挂帘子呢。

田榕不明就里地上前来问道:“骜兄,你这是做什么?”

古骜冷道:“以后我是我,你是你。”

“为何?”田榕忙放了手里的东西,有些慌张地问道。

古骜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田榕,看见他一身行头,不禁冷哼了一声,道:“我总算知道你帽子上的玉是从哪里来的了。”

田榕见古骜摆了脸色,也生起气来,这些天他自从穿了锦衣,穿梭在郡城又多得了过路人许多恭敬,便日渐长了脾气,道:“这又有什么?我问了,你答了。我把你答的告诉别人,还能得块玉!可不比你每天挑水要来得好?!”

古骜气极,怒道:“我以后不再与你来往了!”

田榕尚争辩着:“那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不过是转述了罢了。你若真有本事,当初便不要说才好。如今你自己说错了话,怎么还怨起我来?”

古骜感到自己和田榕无法交流了,便把帘子拉上,倒头一躺,卷被上塌,再闭起耳朵不管田榕了。

田榕这天本来买了衣衫回来高高兴兴的,见古骜忽然说要与自己绝交,不由得心口发闷,不想和古骜呆在一起,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其实自从来了山云书院,不仅是古骜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被激出了锐意进取,激流勇进之思;田榕也在一系列事件的冲击下,想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从小所立身处世的两字,便是“乖巧”——所谓乖巧,便是要找好倚靠,借势发力,看似不出头,实则得利。

所以在田家的时候,他倚靠着田夫人;而在学堂的时候,他倚靠着古骜。倚靠人的方法也简单——只用看出一个场面里,谁是主心骨,靠上去便行了。

可自从田榕出了山,见了花花世界,又离开了能给他倚靠的田夫人与田老爷,他立身处世之根本,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侵蚀起来。

从前所依仗的古骜,在山云书院中,非但不能算是主心骨,甚至还有些众矢之的的意思;而田榕就算看出了廖去疾是那群世家子围绕的中心,却不是想靠就能靠过去的。

若以外物着眼,他身无锦衣,从穿戴上就与世家子们有一条鸿沟;

若从内里来看,他出身寒门,根本就入不了世家子弟的眼。

当然这些条理,田榕年少,脑中还是一团浆糊,自己也没有理顺清楚。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需要锦衣;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如今再事事跟着古骜,怕是讨不了好了。

于是他便放纵起自己来,丢了以前在山中读书所习练的‘勤勉’二字,三天两头地坐轿子去郡城。

且又念想着要置办行头,虽然田榕自己也知道,“若买了那些可就没有生活资财了”,也是发愁;但不知为何,田榕就是觉得,他不得不如此做。

在田榕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深深内心中……他似乎有种被田家贫乏又温情的人际交往灌输出来的理所当然的认识——自己在人前卖乖,是无往不胜的——正是基于这样认识,对于融入世家圈子,田榕才凭此感觉,认为好像并非不可能……

田榕还小,自然无法分条捋顺,将自己的思维抽出,验出真身,他只是凭借本能行事。

所以常有一些所谓“希望”,会偶尔出现在田榕混乱又委屈的繁复梦境中,譬如:“我若是穿戴与他们一样,他们说不定便会与我相交了。”

而如今,他这样的看法似乎得了明证——自己不过才换了一锦衣而已,就已经有世家子着小厮来拉拢自己了。

田榕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吃得苦,受的罪,自己这些日子的希望和怨怀,似乎都得到了上天的回应般——他有机会能真正成为山云书院的一份子了。

如今,他没有看到自己对古骜带来的伤害;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古骜对他的妨碍。

田榕甚至生出一种想法来:若不是古骜一来就把世家子们得罪光了,自己说不定早与他们成了朋友了呢!

田榕这时候早忘记了,在刚到山云书院他自觉受辱的时候,是古骜顶在了前面,为他遮风挡雨地驳斥着众人。

那时候,他还跟着古骜身后,赞过古骜:“你说得真好”呢!

少年人心性不稳的一点,便是健忘。

田榕对于那些鄙夷,选择性地滤去了自己不愿意相信的部分——如今他的脑海里,已经重构了这样一幅记忆中的画面——所谓世家子们的敌视,其实并不是针对他田榕,而是针对古骜的;是古骜没有尊重世家在山云书院的传承,他们才不喜他的。

田榕仔细一想,越想越是如此——那些世家子,真的为难过古骜么?

答案是,没有。

荀大人将古骜介绍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彬彬有礼;

廖去疾请古骜作诗的时候,礼仪上也没有丝毫的不敬;

甚至在古骜做不出诗来的时候,廖去疾还为古骜解围!

是古骜自己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才拉开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田榕看在眼里,思前想后也为古骜惋惜难过,心道:骜兄,你在芒砀山里的那些作风,如今出了山,已经不中用了呢!

原来在田家,还有田夫人的一双眼睛看着田榕,田榕还时时刻刻要做出一副娇憨的模样,心性也柔和些。如今没有了田夫人在上,田榕得了彻底的解放,便如所有初得了自主力的少年一般,田榕从前个性中被压抑的反面,便叛逆性地展露了出来。

从娇憨到势利,不过是一张纸,翻过了两面;恰如阴阳的黑白鱼,首尾咬在一起,随情势而转。

且就在田榕的内在,发生着悄然转变的时候;古骜平日也开始对田榕或冷言冷语,或不理不睬,便加速了田榕的‘反思’:“从前在芒砀山中的事,照搬到现在,未必都对。我也未必事事要倚靠骜兄。”

他曾与古骜说,“我下山去买了一件锦衣”,其实内心里,田榕是想以此告诉古骜,他也在为了他们两人的处境而奔波。可是古骜不仅不赞同他,不知晓他的苦衷,反而质问他:“那你买书拿什么钱?”然后赌气般地自己去挑水了。见古骜一点也不理解自己想要挽回事态的努力,田榕不禁在情感上,也对古骜有了隔阂。

田榕认为自己不是没有试着挽回古骜,这些天他一直看着古骜的脸色生活。哪怕是古骜每天都做出如此明显对他不满的举动——下山挑水,他还是陪着一副笑脸对着古骜,说话都怯怯的。

可是再能讨巧之人,多次竭力讨巧都得不到回应后,也会心生疲惫,更何况田榕还只是个孩子。

若不是看着小时候古骜和自己的情分,按照田榕这样喜欢攀附强者的性子,他如今哪里还会和古骜为伍?

但田榕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古骜。

毕竟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就像田榕虽然叫自己的生母作“阿姨”,她无法带来被田榕称作“母亲”的田夫人给予田榕地位和实惠,但是田榕对自己生母,却是有感情的。

如今对于古骜,也是一样。

田榕从小便是个随感觉行为的孩子,他的一些小聪小慧,都是深藏在骨子里的激灵。所以有些事情他思绪上虽然理不清楚,但是他的触觉却是敏锐的。

如今田榕以感觉为断,察现了古骜的失势;也因为心冷古骜待自己不好,有了些隔阂,可田榕内心,却还是放不下古骜。

最明显的便是当前之事。

——他觉得古骜如今竟然不与元蒙院的学子相交,简直是荒唐,一定是没有出路的;于是当“出路”展现在面前的时候,田榕便毫不犹豫地替古骜踏了进去。

还想: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并不知道那云公子是山云子的幼子;

他只知道:‘那天元蒙院里,却是没见到这位云公子的,看来也不是个合群的。’

事已至此……若真要追根溯源,为何他和古骜产生了如此大的分歧……

其实是因为,他和古骜本就不是一类人。

遇强,田榕走的是依附的路子;而古骜走的,是分庭抗礼的路子。

遇弱,田榕会竭力地想要避开;古骜却乐于展开羽翼以庇护。

若单论他们俩个个性,古骜势强,两人则合;古骜势弱,两人则分。

不过实际却又不尽如此……

因为牵着他们两人的,还有一根线,叫做幼年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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