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关上了窗子,典不识不明就里地抬头擦了擦嘴巴,问了一句:“大哥,出了什么事?”
古骜回身坐到酒桌之上:“没出什么事,不过是有人路过楼下罢了。”
“刚才那般吵吵嚷嚷的,究竟是什么人?”典不识皱眉。
说话间,那禀报的暗曲早退了出去,阖上门,虞君樊也再次回到了桌上,坐下为典不识解惑道:“适才那位,便是名震天下的雍驰雍公子了。”
“名震天下?他有什么厉害之处?”典不识愣了一下,有些好奇地问道。
虞君樊微微一笑:“适才古兄说,天下之关窍在于农,可这位雍公子,却认为天下之关窍在于世家呢。这些年来,他发奋蹈厉,以身作则,倒是带给京城世家子一道新气象,所以天下世家,都推崇他得紧。”
“喔?愿闻其详。”古骜道。
虞君樊勾唇:“他提出但凡世家子,便该身体力行三点,否则妄为世家,不能担当重任。第一,不沉迷女色;第二,用心入仕,忠于职守;第三,若有败坏世家声誉之事,应严厉惩戒,不能自纵姑息。”
古骜颔首:“原来如此,看来他还是想令世家自强,如此说来,倒也不难理解,他为何说天下之关窍在于世家了。”
虞君樊点点头:“正是。雍公子曾说,如今世风日下,便是因为世家不争气,有人嬉文弄墨,有人沉溺声色犬马,有人困于内宅……失去了世家当年建立基业时精诚忠勇之锐气,因此他提倡世家子,都应入仕为社稷分忧。像我这般闲云野鹤的,便自然如不了雍公子的眼了……”
古骜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问道:“那这位雍公子可曾说过,他认为该如何对付流寇才是上策?”
“别说对付流寇,哪怕是流民,雍公子怕是都容不下啊……”
“喔?为何这么说?”
“雍公子曾向皇上献策,说所谓剿匪便是要步步为营,斩尽杀绝,尽诛九族,不要搞围城必阙的那一套,否则就是姑息匪类,震慑不强,天威丧尽;他曾言,天下之固,在于世家之强,天下之乱,在于世家无法震慑天下,令远者来服,是世家堕落,才导致今日的乱局。”
“原来如此。”
典不识也在一旁聆听,听到此处,忽然嗤笑了一声:“他就因为说了这等胡言乱语,能名满天下?”
虞君樊微微一怔,请教道:“为何典兄说是胡言乱语?”
典不识嘿嘿一笑:“他要是当年遇上大明天王,能被+干的毛都不剩!”
“不识!”古骜皱眉。
典不识这才回神,浑不在意地道:“我不说,我不说。”言罢典不识又看了古骜一眼:“你懂。”
古骜叹了口气,对虞君樊道:“我这兄弟就是这个性子。”
虞君樊看了典不识一眼,招呼门外道:“再上一只烤乳猪。”说完这才对古骜笑道:“无妨,我算是知道古兄,为何要以‘黄二’称之了。”
古骜一愣,尚未回神,典不识却听在了耳里:“原来大哥在外不叫我的名字,是怕我闯祸不好收拾么?”
……
上了烤乳猪,典不识又埋头吃起来,古骜与虞君樊倒是一直相谈到夜晚才分别,古骜准备告辞而去,虞君樊却请道:“我已经着人给古兄与这位典兄在楼上订好了雅间,还望不要推辞。”
古骜今日聊的尽兴,当下便接受了好意:“多谢!”
带着典不识上了楼,虞君樊一直送两人到门口,又交代了许多琐碎之事,古骜应下了,却心想:“我一直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怎么这位虞公子对四海之事都不乏远见,却能照顾人如此周到?倒令人暖心。”
虞君樊说完了这些,这才告别了古骜与典不识,心满意足地下了楼。古骜目送他穿过了街角上了马车,便关门闭户准备就寝。
古骜晚上洗了一个热水澡,这几日的尘劳也在适才的畅谈和温暖的沐浴中渐渐消散……第二日古骜一早起了,闲来无事,却见典不识尚还在对面的床上呼呼大睡,便在桌上留了字,一个人径自出了雅间,来到了街上,他还是想如之前一般看一看城防,就在马厩中牵了自己的马,跨上马便一路慢悠悠地徜徉在京城,可刚走近城墙防卫之处,却有一队巡逻整肃的奋勇军立即前来,道:“何人在此逡巡?”
古骜作礼道:“远道而来,不由得瞻仰京城。”说着,古骜拿出自己的通关铭文呈上,那奋武军队长垂目扫了一眼,便递还给古骜道:“有通关铭文也不行,莫要徘徊,快走,快走!”
古骜见京城不同别地,不准许参观,便也只得收好了那守将递回的通关物件,勒马准备转身离去,身后却响起慢悠悠的一声:
“……这位留步。”
古骜勒住缰绳,回头一看,只见奋武军适才整肃排列的长戟一只一只展开,一位身着枣红色虎贲官服,头戴金冠的青年,一步一踱地下了城墙石阶,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幕僚打扮的中年人……青年将领正是昨日在酒楼上所见的雍公子,当时离得尚远还不觉得,如今近看,只觉得姿容貌丽扑面,然眉宇间却又带了一股厉色。
雍驰在古骜五步远处停下了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古骜片刻,挑眉问道:“……你在看城防?”
古骜点了点头:“正是。”
雍公子闻言,脸上又出现了昨日那般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他抬了抬下巴:“既然找上门来看我家中布置,本将不相请,岂不是太过倨傲无礼?上来看看罢!”
“……恭敬不如从命。”
雍驰微一颔首,便转身上了城墙,古骜下了马纵身跟上,雍驰走到了城墙上,扫视了威武严整军甲一番,转过头,扬起细眉问古骜道:“我之奋勇军,比天下之军,如何?”
古骜站在一边,从这位雍公子的话语中,古骜感到他好像知道自己是谁,但他未说,古骜亦未问,只是如实答道:
“军士之整,队列之肃,以我所见之军旅,的确无人能及。”
“那你看京城如何?天下城池,可有能与京城相比的?”雍驰吊着凤目,语调中不紧不慢,眼睛却一直看着古骜。
古骜想了想:“以江衢之富,汉中之丰,都不能与京城相比。”
雍驰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这才继续向前边走边道:“寒门之人,入仕甚难,我听人说,你是山云子先生的高徒,也是难得,小姓能被山云子先生相中,想必你有些不同寻常之能罢?”
“公子知道我是谁?”
“昨日你与虞家那不经事的少爷站在一处,不难猜到。”雍驰淡淡地回答着,又向前走去:“……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
“是。”
雍驰点了点头,脚步终于在一处眺望高台前停了下来,他转头对古骜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不与你虚言,你可想在京城入仕?”
古骜微微皱了眉头,问道:“不知公子是何意?”
“我听说你学问是极好的,国子监尚余主簿一职。”
古骜心下疑惑:‘主簿之位是如此便能轻易授给他人的么?’便答道:“不敢。”
雍驰盯着古骜看了一会儿:“喔?那对我虎贲可有兴趣?虎贲军幕僚之中,尚差一僚臣。”
古骜心下疑惑更盛:‘这位雍公子一不知道我之所长,二不知道我是否是沽名钓誉之辈,便如此轻授要职么?’便答:“不敢。”
“京畿之中,尚余一县令之位空缺。”
“不敢。”
雍驰摸了摸下巴:“那你想任何职?”
“游历天下而已,不敢问入仕之事。”
雍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送客。”雍驰话音刚落,立即有奋勇军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古骜的身侧,“请!”雍驰挑眉。
古骜看了雍驰一眼:“多谢公子美意”,说罢便转身离开,下了城墙。
雍驰站在城墙上,看着古骜跨上他那匹驽马,提缰远去了,目光久久都没有挪开,倒是雍驰身边那位幕僚上前一步,问道:“少主,今日您妄许了许多职位,不知是何故?”
雍驰看着古骜离去的方向,淡淡地道:“寒门原本式微,这些年却被吕老儿扯起了虎皮,可他终究是宠臣之名,天下人都看不起的。就算有了汉中郡又如何?天下寒门哪个投他而去?汉中所聚集的,不过是吕老儿弟子从前的旧部而已。老一辈的无能,寒门里小一辈的,如今要算,便该算这个撑着山云子之徒名号的学子了,我听说他游历诸郡,其志不在小……我就是怕他日后与吕老儿同流合污,那岂不是令人大伤脑筋?”
那旁边的人咳嗽了一声:“少主,吕太守拥立有功,这……”
雍驰面容上出现一丝浅笑:“不过把他当做桥,他还把自己当菩萨了?有勇无谋……只是适才此人……我用国子监试他,他神色不动,说明不志于学;我又用军旅试他,他神色不动;说明不志于兵;我又用为政一方试他,他神色不动,说明他不志于为政;他拒绝我倒是情理之中,可是完全无动于衷,却有些奇怪啊……”
“少主您适才说,此人其志不在小?可这集天下之学的国子监之主簿、集天下之勇虎贲军的幕僚、集天下之富的京畿县守,已经不算低了啊……”
“哼……”雍驰嗤笑地看了身旁人一眼,“你看不出,因为你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会尽力把文写好的
另,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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