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请印(1 / 1)

殿上等候良久,太后这才拄着龙头杖在疏影姑姑的搀扶下缓步而来。我趁着下跪行礼时抬眼望去,发觉半月不到太后已然银发赫赫,竟衰老到这种地步。

不由得恶毒想到:难怪皇帝要我小心说话,若此时国丧,怕是又要乱上加乱了。

韵昭媛向来勤勉,手脚利落的帮助疏影姑姑伺候太后斜倚在铺了软缎的青竹靠椅上,这才轻声道:“太后,臣妾昨天叫人送了些新鲜枇杷做的蜜饯果子给小厨房,用前着小火烘一烘最佳。臣妾去看看制得如何,取些来给您尝尝可好?”说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翩翩而去。

殿上沉默良久,太后庄严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疏影,这个奴婢哀家看着心烦,叫人把她打出去。”

疏影姑姑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呼喊,我缓缓立起身,在她惊诧愤怒的眼神中一步步走上前来:“启禀太后,奴婢此行特为皇上办事而来。待奴婢到御前交了差,太后再打不迟。”

我的声音本就喑哑,又故意一字一句拖长了腔调好让刺耳的嗓音在空旷的内室绕梁,有种叫人抓心挠肺的效果。疏影姑姑不忿怒道:“贱婢!太后不叫你怎敢起身!还不快——”

“放肆!”我转头怒吼,眼神犀利如刀:“吾乃御前亲封太极宫正一品掌事宫女,位同夫人,掌管太极宫所有宫人诸事。慈宁宫掌宫疏影口出污言,以下犯上,还不速速退下!”疏影姑姑被我突如其来的凶狠神情吓得后退了一步。不待她反应过来,我昂首挑眉对太后道:“或者疏影姑姑年老体弱不堪慈宁宫掌宫之职,待奴婢挑选新人侍奉太后!”

“你——”疏影姑姑在宫中几十年,大约从未有人敢这般拿着调教小宫女的调子来折辱她,气得满面通红,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只手兀自在空中指着我乱颤,大有恨不得用手指头戳死我的架势。太后毕竟沉得住气,直起身子不急不慢道:“疏影,你下去吧。上了年纪的人最不能生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没得给小辈们看笑话。”

即是太后说话,疏影姑姑再不情愿不放心也去了外间候着。太后看着我冷冷道:“皇帝自己不敢面对哀家,竟派你来——可见又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说罢,哀家经得起。”

我翘起唇角,从怀中取出那块明黄色的懿旨,在她面前细细展开,简短道:“太后有恙,宣太子妃进宫侍疾。”

话音未落,太后震惊之余凭着一股怒气从竹椅上直起身子狠狠盯着我道:“你说什么!?”

“太后有恙,宣太子妃进宫侍疾。”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将那卷懿旨展开;“太后手书懿旨,奴婢来请用印。”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哀家懿旨,来——”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体力不支下只能斜斜倚在竹椅上喘气,半句话说到后面几乎声入蚊呐。我将黄绸一收,冷冷道:“太后是要疏影姑姑前来伺候吗?方才太后还心疼的紧,怎么这个时候就想着叫疏影姑姑进来送命呢?”

太后胸腔起伏,冲出两声咳嗽后勉力平复了气息咬牙恨道:“皇帝纯孝,必不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一定是你这妖孽从旁蛊惑!你不要忘了,皇帝始终是哀家所生,而你不过是一个奴婢!哀家定会将你剥皮拆骨,诛你九族,以解今日之恨!”

“奴婢没有九族,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人世。”我步步紧逼,心口扬起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统统化成恶毒的言语,一字一句,如吐信的毒蛇,只恨不能上前咬她一口:“太后自然不记得了,您眼中除一人外他人皆是蝼蚁,奴婢更是微不足道,又何德何能能够左右圣意?这慈宁宫宫里宫外,虽说都是奴婢亲自安排的,却也都是皇上的人,太后可满意?”

“不过太后满意与否都不重要,只要皇上满意,奴婢的差事就办得好。眼下也是一般,太后动不动手没关系,奴婢尽可代劳。”

“太子无辜——你叫皇帝来,当着哀家的面叫他来跟哀家说——”太后试图支起身子去抓我,可惜气力不济扑向我时脚底发软。我闪身躲过她抓向我的手指,任她扑倒在眼前的矮桌上。我后退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绣着松鹤千年的华丽瞿衣中,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势如秋蝉——这便是权利的魔力吧,大权在握时她要我的舌头、她令人灌我毒药、她害死莫失,如今失去了权力,她连我的裙角都拉扯不动。

“太子妃即将临盆,你们还要用哀家的名义将她骗进来做人质牵制太子——如此冷酷无情,皇帝如何为人父之表率!如何为天下之表率!你们这些人以色相蛊惑君心——”

“太后又忘了,奴婢嗓音已毁,一身伤疤,何来色相,更无蛊惑一说。”我看着她在脚下喘息,讥讽道:“若说蛊惑,倒不如说是言传身教更加贴切。奴婢进宫不过五年,也知道这后宫独尊太后一人,连皇上都要退让三分。王氏外臣于朝堂上咄咄逼人,太后于宫墙之内放任助长营私争斗之风,妄图置皇上于国事家事之间层层裹挟不得转圜。且不说太后此举目的何在,奴婢只想问一句,皇上既是太后亲生,太后为何如此忍心?——此时太后势微,终于想起母子情深了,可惜因果循环,皇上此番种种也不过仿效太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太后自食其果,如何抱怨别人?”

“贱婢!”太后自心口里发出一声低吼,紧接着一阵剧烈咳嗽过去后,她“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暗色的血液喷在月白色秀七色宝莲花盆的桌布上,带着刺目的绚丽光环,仿佛在我的腔子里注入了一道清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通透舒爽。

原来这便是报复的快感。

“皇帝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太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低声道:“皇帝与哀家置气不过一时,只要他江山稳固,来日还会与哀家母子同心,那时哀家定会将你五马分尸,让你永不得轮回!”那口鲜血仿佛一味灵药,竟让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带着决绝仰首唤了一声:“疏影,取哀家金印来!”

片刻之后,疏影姑姑捧着金漆螺钿红纹木匣从外间转进来,眼见此情此景吓得几乎捧不住手里的金册宝印。她蹒跚几步上前将手里的盒子往桌上随意一放,便去搀扶太后。太后一把推开她,指着那方宝匣硬声道:“金印在此,莫忘大人自便吧!”

我微微一笑,矮身将怀中锦帛铺于桌面,顺手打开雕龙刻凤的红漆宝匣,伸手去取那方立着麒麟纽的金色大印。

“莫忘!你可想清楚后果了!”疏影姑姑不知前情,又惊又怒又怕,声音都在发抖:“这可是大燕永泰皇太后金册宝印!”

我连眼皮都没有抬,手也从来不曾向今日这般稳,重重将大印落在懿旨上,留下鲜红的印记。事毕,我离去之前留下一句话:“奴婢事了告退。还望太后保重身体,如若举国有丧,无论太子背后有多少人保着,也势必是要入宫的。”

伴着身后太后的怒骂和疏影姑姑惊惶的呼声,我缓步迈出慈宁宫。宫外春光明媚可人,照在身上有层淡淡的暖意。我放慢脚步,果然等到韵昭媛匆匆赶而来。

可怜她跑得急了钗环发髻都有些松散,粉面生香,倒是别有一番风情。见了我劈面责问道:“你为何不按我们说好的来!?”

来的路上,我二人约定好同时觐见太后,我在前殿周旋,她在后殿将宝印偷出来,盖了大印后再找机会偷偷放回去。方才她见疏影姑姑被赶了出来就知道事有突然,便挨到我走时才敢进正殿,就见太后捂着心口往地上滑——

我道:“见过昭媛,太后可是无恙?”

“幸好我去的及时,太后服药睡下了。若是、若是——你差一点闯下大祸!”

我浅浅一笑:“娘娘当真愿意行偷盗之举吗?”见她一时语塞,便又道:“纵是为了皇上,可娘娘与太后之间的情谊也是真的。同样的事情,奴婢做了太后固然生气,娘娘做了,太后只怕会心痛。更何况,娘娘日后还要与太后婆媳共处,这个恶人,不如就让奴婢做得彻底好了。”

韵昭媛面上划过三分讶异七分感激。她正要开口,忽听身后脚步声匆匆赶来。回头一看,竟是一直伺候在茵容华身边的华容宫掌宫谢于佩。见她时我第一反应便是茵容华出了事,谁料她急急来到跟前,行礼后对韵昭媛道:“娘娘走得这么快,叫奴婢好找。”说罢手势熟练的为韵贵嫔整理钗环发髻:“外头风大,娘娘不如先回去更衣吧。”

半字未提茵容华。

我心头滚过万千个念头,眼神在她二人之间来回一晃。韵昭媛顺了气解释道:“茵容华出月便将搬去瑶华宫,于佩既是华容宫掌宫,自然是要回到本宫身边的。”见我了然,又含笑道:“坠儿前些日子已经出宫婚配,嫁了个殷实人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我惊喜道:“坠儿姐姐有这样的福气还是多亏了娘娘,奴婢实在应该向她道喜才是。”转念想到当年一起走入宫门主子奴才,死的死散的散,终于有了一个能得善终,心下一片温暖欣慰,不由得对韵昭媛又高看了一层。

谢姑姑也道:“娘娘待坠儿实在用心,嫁了皇上身边的一等禁军已是叫人眼热,娘娘还遗憾坠儿出宫早了些。若是等到今日娘娘升了昭媛,坠儿姑娘还能嫁的更风光些。”

“娘娘仁厚。”我便笑道:“即便今日才嫁,若是娘娘他日封妃,岂不是又要感叹坠儿嫁的早了——”

“你这张嘴,实在叫人又爱又气——”韵昭媛舒心笑道:“若说福气,谁能比得上莫忘姑娘。”她转目望着我,语调平静目光悠远,却叫我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姑娘在皇上身边侍奉,既是福气,也是重责。你今日于本宫有恩,本宫许你,若是他日姑娘需要帮助只管开口,本宫自然有求必应。”

明哲保身,未雨绸缪,韬光养晦,长袖善舞,恩威并施,知恩善报,广结善缘,这样八面玲珑的女子才能在深宫中立于不败之地吧。杨氏不知不觉被她握于掌心尚不自知,只怕日后荣妃、慧贵妃,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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