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崖县一民居里,林战自摔伤后,人便恹恹的,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
陈敬早就习惯自家主子这幅态度,要不是殿下谈笑间就将身边的劲敌一个个铲除,他本以为他打算赖在太子之位上一辈子。曾经一度担心,自己要为了这份谋士的职业,为殿下抛头颅洒热血了。
好在殿下虽时常惫懒,却因为皇后嫡子的出身,即便不去争,也不得不争。
外人都说殿下睚眦必较,生性多疑,这也是西狄皇族的通病。可陈敬倒是觉得,与其说太子殿下像陛下,倒不如更像皇后娘娘的兄弟扬威将军。
只因为扬威将军英年早逝,世人并不知晓其性格。
而陈敬本就是皇后家族安排给林战的谋士,对扬威将军自然不陌生。他还是个孩童时,扬威将军便已经声名远播。曾连下西延数座城池,当称西狄第一战神。
可惜这位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却死于一场小小的风寒。听到这个消息时,陈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宁愿扬威将军死在战场上,死在西延人的刀下。
那时他已经随着师父学习谋略,偶尔听的一耳朵朝中事,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扬威将军名声初显时,正是陛下迎娶皇后时。将军名声最盛时,便是太子殿下出生时。此后数年,扬威将军一直教导殿下武艺。
陛下不可能容许外戚做大。何况皇后家族庞大,又有扬威将军的兵权,简直就是如虎添翼。更因为添了东宫太子,难免为人猜忌。
那时陛下正值壮年,唯恐被人夺了位,这才给将军悄悄下了毒。
少时陈敬只敢怀疑,而中毒说,则源于数年前殿下曾找了位厉害的医师,请他勘验一副骸骨。
那骸骨已有数年,早就化作了白骨。可诡异的是,白骨竟在夜里泛着荧光,尤其是眼眶口鼻处,隐隐泛着青蓝色。
医师直言,说这具骸骨生前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名为:夜照香。
此毒甚是歹毒,中毒着根本无从察觉,外表也与常人无异。只要有一点外伤,中毒者就会丧命。且毒发时,如同患了风寒,久咳不愈,直至油尽灯枯。
陈敬听说此事时,已是骇得说不出半句话,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殿下当时却未曾说什么,只令人将骸骨好生安葬了。
但从那时起,殿下便开始暗自对付其他几位皇子。就连此次三皇子伙同贵妃算计陛下,给他下毒一事,也早就在殿下的计算之中。
陈敬看破不说破,认认真真的辅佐林战,绝无二心。即便,他夺位的目的并不单纯。
“你在想什么?”
榻上的男子放下书册,俊美的眉目因病色少却几分冷,多了柔弱,便显得柔和了几分。
陈敬差点要擦擦眼睛,免得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属下只是在想,四皇子此刻在做什么。”
林战挑了挑眉稍,忽的笑了:“你说呢,老四那性子,又敢做什么。”
“却也如此。”陈敬想到了些什么,不由低低笑了:“听探子来报,自从殿下对四皇子发布了命令后,他每日坐卧不安,连带着赵军师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林战轻哼一声,对四皇子谨小慎微的行径十分看不上。
“他倒是厚脸皮。当初他要不想来,自然不用请愿。还真是又想得便宜,还什么不愿意付出。”
陈敬抿唇不语,心道:话糙理不糙,这话用来形容四皇子正合适不过了。当初三皇子与四皇子两人都对将军一职虎视眈眈,争要当伐西延的先锋。只是贵妃更胜一筹,给陛下吹了枕边风,三皇子才得了头名。
但三皇子一死,四皇子就来了。他可不信,以四皇子紧盯着局势的性子,会不清楚三皇子死亡的缘由。他既然肯来,就是知道这之中有利可图。
图的是什么?当然是皇位。只要他立下大功,朝中大臣们都得掂量下这太子之位的人选是否合适了。
西狄以武治国,当是如此。四皇子看似冷淡,倒也是一肚子算计。
“那殿下觉得该如何对付四皇子?”
“对付?不用。”林战神秘一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等着看吧,老四就要把自己作死了。”
陈敬发觉,即便他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可是也看不懂这位殿下。
军队按兵不动,西延军也不曾出城,双方僵持不下,他实在不清楚四皇子会怎么作死。
难道还要西延军耍个计谋,将四皇子戏耍一番?
……
春日本该是多雨的,然而甘城的雨水却有些艰难。
而今年西狄军压境,导致十室九空,大片的田地荒废,已经无人会去耕种,自然也没人会去关心春雨何时降临。
虽有大军压境,却非灾年,雨水虽然来的有些迟,却还是来了。
起先只是一缕缕,如牛毛,而后则如撒豆,直至如烟雾飘散着,久久不散。
这一场大雨来的太急,太猛烈。
地面上的烟尘被雨水扬起,又重重落下。
道路上到处都是积水,满地的泥汤子乱滚。
这种时候,是没人肯出门的。
秦湘撑开窗子,盯着窗外的乌云,陷入沉默。
她不会看天气,也不知道这场雨会持续多久。她现在渴望有一部可以联网的手机,随时随地的监控天气。
倒是端着一盘饼路过的三子,看了看天色,说:“倒是和夫人料想的差不多,这场雨会隔夜,到明日凌晨雨势转缓。”
秦湘暗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她可没说过这句话。
三子又说:“属下已经将人手都安排妥当,一切都布置好了,绝对不会耽搁夫人的计划。”
秦湘这才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摆摆手,决定算了。
不管那话是三子从哪里听来的,就当她说的吧。
草原上也有暴雨时,有些下的雨比现在还要猛,还要强。
甚至有时候,会降下牛眼珠那么大的冰雹,砸死牲畜,连人都可能被砸晕。
四皇子打了个哈欠,眼底挂着青黑,裹着个破被子蹲在榻上看着地面。
雨水势大,积水已经蔓延进了帐篷。即便他的帐篷搭在地势稍高的地方,此刻也被淹了。可想而知其他营帐,会是怎样的情形。
赵军师已经被他发配出去帮士兵们整理营帐,这大帐里只有他一人。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今日一早就心神不宁,早早就醒了过来。
四皇子看了看顺着雨水爬起来的蚯蚓,拇指那么粗的小东西,被他一脚踩成泥。
“果然是我想多了,是因为这雨声太恼人。”
因为雨水倒灌,西狄军们折腾了许久才陆陆续续的安眠。整个大营里,除了一片呼噜声,再无其他。
而帐外的雨仍旧在继续,直至云层之上,太阳重新降临人间,暴雨如牛毛,正是安睡的好时节。
一个小兵提着裤带从树后钻出来,刚要系裤带,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小兵被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才笑出来:“你也来撒尿?这雨下的太大了,我都睡不着。”
来人一口地道的西延话,与他寒暄了后,在小兵转过身时,猛地甩出一条长绳。
小兵的脖子被扼住,呼吸困难。他下意识挣扎,可身后人的力气极大。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蹬地的双脚慢慢的放弃挣扎。
杀人者将小兵扼死,就将人拖到了树后的灌木丛,细心掩盖好,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而后,他从容不迫的回到营里。
若是细细看,会发现他一边走,一边往地上丢出一个个小小的泥丸。而他行动的路线,几乎遍布了整个营地。
只是因为他地位低微,将领们居住的营帐无法靠近。
后来他返回自己的帐篷,静静的躺在床上和衣而眠。
无人注意到他曾离去过,帐篷里只有酣熟的呼噜声。
雨势渐小,天将明。可在西狄大营中,却有雾气弥漫开。一丝一缕,渐渐将整座营地包围起来。
有人迷迷糊糊的醒来,打算去撒一泡晨尿。然而刚走了几步,挪到无人处,裤子还没解开,扑通一声便栽倒在地上。
相似的事陆陆续续的在西狄大营中发生,因为醒来的人不多,尚且无人注意到这诡谲的一幕。
却因为白雾的笼罩,加上莫名其妙的昏厥,让一切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四皇子迷迷糊糊的醒来,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帐篷钻了进来。等到他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缕缕的雾气。
起雾了?
没等四皇子想个明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重物跌倒的声音。
四皇子一怔,裹着袍子就出了门。
然后,便看到赵军师狼狈不堪的倒在泥地里,面上还留着惊讶的表情,却已经昏迷不醒了。
不好,这雾气有毒!
四皇子下意识掩住口鼻,又打湿帕子,这才往外面跑。
此时的大营已经被雾气笼罩,且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四皇子跌跌撞撞的跑,路上遇到几个还清醒的人,连忙叫人去敲锣打鼓,务必让众人警醒。
此刻,不远处的甘城。
于城墙上,秦湘和韩云霄并立而站。
隔着一段距离,仍旧也能看到此前看的一清二楚的灰白色帐篷,已经被雾气掩藏起来。
从这里看去,简直就像是大营被白雾吞噬掉了。
秦湘抿着唇,神情犹豫又紧张。
韩云霄没有偏头看她,只是默默伸出手,悄悄握紧了她冰凉的小手。
秦湘得到了鼓舞,心态放轻松,继续欣赏她亲自安排的这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