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季卿倚着墙坐在地上,坐在冬儿、小荷“生前”居住的屋子里,茫然地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凌乱的一切。
屋子的地面上堆满了主仆两个抢救进来的大大小小的盆栽,冬儿换下来的带着干泥巴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似乎还等着主人来洗去泥污。人,却已经不在了。
杨季卿已经无泪可流,他心如枯木,面如死灰,兀自呆呆傻傻地坐着地上,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外面的世界比这个房间里还要混乱不堪,很多的树木被昨夜的大风吹折了枝干,甩将下来,砸坏或者砸漏了大大小小的房顶,地面上满是折落下来的枯枝败叶、瓦片泥砖,来不及收拾的衣物被风和土联手蹂躏,成了难以辨认的破布褴褛,没有顶好的门窗被风击打得快要从门框上脱落下来,杨府后花园的角门许是昨夜没有关好,已经被狂风拍打下来,尚未有人安排修理安装。
这场风来得极其邪性。事前毫无预兆,来时凶狠非常,就像杨季卿和心爱的姑娘所经历的悲剧一样。
门吱吱嘎嘎地被慢慢推开,季卿抬去望去,几乎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被杨府宣称溺水身亡的冬儿。她站在门口的晨光中,寒光凛凛,虽然毫无生气,却显得身形十分高大,像一尊神像一般高大,高大到让仰视她的人感到压抑。
杨季卿悲喜交加,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她的身边,紧紧地抱住她,激动地确认着:“冬儿,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对不起,对不起............”
冬儿丝毫不为所动,她依然冷若寒霜,只是坚定冷漠地问他:“小荷在哪里?我要带她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杨季卿看着面前这个仿佛没有了灵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感情的冬儿,心如刀绞。
他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今天早上,家丁们从湖里打捞上来两具尸体,因为不见了你和小荷,府里头便传遍了你们两个昨晚上抢救盆栽,失足落水的事情,我也去看了那两具尸体,小荷的面目是完整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说是你的那具尸体却面容全然被毁了,他们说是被湖里的鱼虾所伤..........”
早上醒来的时候,冬儿还想着,找到小荷,带她离开,离得远远地,再也不见这些富家子弟,她可以用一生去遗忘这一夜的遭遇,这一夜的混乱和污浊,她可以不去追究杨季卿的软弱,杨伯卿的阴沉,李铭硕的以怨报德,只要小荷还活着,只要没有人因为她而死去,她可以选择原谅和遗忘。
然而小荷死了,冬儿所有的忍让,所有的妄图用屈辱来换取的妥协都幻灭了,她看向季卿,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她笑了,带着对自我的嘲笑,对他人的讽笑,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悲苦,笑了,边笑边哭。
季卿重新抱紧了她,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个少年温暖,干净,却也软弱无用。
外面传来踩踏落叶的脚步声,小丫头兰心的声音在屋外头响起:“公子,你有没有在里面啊?老夫人找你呢。”
季卿如同被惊吓了一样,赶紧松开冬儿,对外面喊道:“我在里面,你不要进来。在外面等着我。”
他扳着冬儿的肩膀,关怀地对她说:“这里对你来说不安全,快点离开吧,你先回自己家里去,我过两天去看望你。”
冬儿连看都不看他,也没有发声,外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边。季卿赶紧走出房门,把门虚掩上,引着兰心离开。
兰心一边跟着杨季卿折返,一边念叨道:“公子,他们都说这主仆两个刚刚死掉,怕是魂魄还没有离开这间屋子,都不敢过来,我猜公子必定是思念冬儿姑娘,不怕冬儿姑娘的鬼魂,肯定在这里无疑,所以才斗胆来这里找你,我果然是没有猜错....”
声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