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各方面节俭着,可是钱并没有因为我的节俭而到来.
我大略地算了算,外面欠的钱并不够开所欠的这几个月的工资,工人的工资只开到了二月份,并且是部分开的,说是借资,二月份剩下的倒不多,大约有四千多块钱,三月份的工资也得九千多块,这一万三四上哪儿去弄呢?我爸给我的那个辽虹的电话号码我试着打过去,辽虹的人果然很讲信誉,并没有因为我爸的没出面而找借口不给钱,相反,他们一口答应先把头批活所欠的加工费给打过来.
可是我们家并没有银行帐户,这个难以言说的厂子,一切都是那么的不正规,于是我又去银行,按照人家的提示拿着所需的证件去银行开户,有个手续还不很健全,幸亏有个同学在那里工作,才得以办妥.
辽虹这才把钱打过来,可是还差近二千元钱,没办法,我只能又去了红荷那里,我知道只要她有,红荷就永远不能打我的面子.
对于白莲和红荷这两个我最好的朋友,我跟她们借钱从没说过多咱多咱还,因为那确实不是个能说准的事情,再则,她们都知道,只要有可能,我是绝不会欠着她们不还的.红荷说;
“我叔办的这事真叫儿女上火,有时我都想,陈风,你这样为他值不值呢?”
“过去的事,咱就不说了吧,红荷,现在我爸有难,我哪里能够袖手旁观呢?”
“那倒也是.你说我叔想这么做的时候,他怎么从来没考虑考虑儿女呢,真是的,真是色迷了心窍了.陈风,你开口,只要我有,我就坚决要借你的,要是冲着你们家叔,我是万万不能借的.”
李姐说原则上都要压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这是干这一行的不成文的规矩,以免工人半道不干,把活给摞了,而你接活时可是按着人头接的呀!
工资压在那里,这些临时的工人就不能随性不干,也使我们厂方有个保障.不能按时交货这损失可就大了去了,会增加无数的成本,有时如果要空运,这损失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小厂能赔得起的。于是我把二三月份的工人的工资一下子给开了,我希望下次开资的时候,一切都能正常运转.
这些天深入厂里,我才知道,其实厂里每天都是需要现金周转的,比方买菜,比方发贷,比方买个机器配件什么的,所以每天都需要带着点钱去厂里。
可是,那天没事,我一个人在厂里算帐的时候,我突然间想;一件衣服才几毛钱甚至都不到一块钱的剩余空间,除去各项费用,这能有利润吗?我突然产生了怀疑。
可是李姐说能挣的,这批活给的价钱低,可是辽虹的活就还是挣钱的,因为不能老给工人放假,有些活只要是保个本也得接,好让工人有个基本生活保障,以防军心不稳,这是我爸告诉李姐她们的.那就还是相信美好的未来吧!
现下接的这批不挣钱的活,因为后天要发货,李姐建议加两个晚上的班,可是有一个工人就是不加,任你怎么说她也不加,虽然你供人家吃饭,可人家不加班,你还真没有办法,因为你也不是国营集体单位,你也没给人家什么什么劳动保障,你的力度也真不够,李姐说她是个滚刀肉,是个顺毛抹的驴,对她没办法,只能网开一面,我这才知道,用人还不能一刀切,可是我心里很生气,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有一天,去市场给厂里买点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我心里想着他是谁呢?可是就是没想起来,弄得我的脑子总在那里转着,冥思苦想.
就在我猛的想起来的一瞬间,忽然间兴味索然,原来是那个检察官之一.他似笑非笑地从我身旁走过去,忽然间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那一天,在厂子里,来了一个陌生人,可是李姐和忠哥认识他,说他是阳杨的老P,咱们曾经和他有过业务往来.
他很快地说明了来意,说是我爸借他个圆盘机没还他,老长时间了,他自己来取.我心里知道他是不知打哪里知道我爸出事的消息,所以不放心要把东西拿回去.忠哥知道是哪台,拿给老P的时候,老P一边拿一边看一边说着;
“这不把我的机器弄完了吗?扔在那里,都快要生锈了.”
我歉意地陪着笑,直到他走得很远了,我才想起来我没让他打收条.
我爸吃亏在哪儿?不就是和谁都好好好,完了没字据了,我可不行,自从我来了厂里以后,进出的东西全都有手续的.现在我们家诸事不顺,我并不了解他,他万一哪天翻脸,还来给我爸要机器,我爸上哪里去弄给他呀?
针织厂里的这些机器,一旦你要出手,也不值几个钱,基本上就是废铁的价钱.
可我们买的时候是新的,或者是半新的,因为你要用嘛,所以就很贵的.
这样一想,我登时紧张起来,我骑上车子就朝车站方向追去,可是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我在车站里里外外转了好几个来回,也没发现他的踪迹.
我忽然间就委屈得想哭,我们厂子是我来去车站的必经之路,我们大部分人放假了,可也有一些中层干部上班,也有化验室的几个人,她们在厂门口看见了我,都非常关心地问我干什么,眼泪马上盈满了眼,我委屈地说出了原因,她们都同情地埋怨了我爸几句,我知道我爸没回来之前我还要顶着,所以我必须坚强.
我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淡然地笑着和她们分手.
我还要上路,还要往前奔,因为我爸需要我,我们家需要我,我们强强更需要我……因为我妹妹陈锦的婚姻并不如意,她也不在家里,我更要把我们家的担子挑起来.
在我大姑夫的授意下,从我爸的健康状况和目前厂里需要他主持正常的业务往来两点出发,我给我爸写了取保候审申请书,并送交了检察院,很快的,我妈又在检察院的保证书上签了字,我爸被释放了出来.
可是我爸出来以后,他并没有深入厂子,而是大多数时间待在家里.因为厂子那地方是给他太多不堪回忆的地方,他只是遥控指挥着,让我具体去干这儿干那的.
有一天,说起厂子一年的费用还有房租啥的,勤进突然间就说;
“那咱们能不能在我们家院里盖一个厂房呢,就像《黑洞》电视剧那样的两排,我看咱们家地方也够.”
“你可得了吧,咱们上哪儿去弄钱?”
我急忙打断他.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我爸非要盖厂房了,他很快就画好了图纸,对于数学物理超好的我爸来说,画这样的图纸实在是小菜一碟,我爸他最善于画图纸。
他说我们不盖两排,我们就一排,跨度稍大一点,中间用一道墙壁隔开,分成若干个工作间,一百六七十坪也够用了.
我们问上哪儿去弄钱呢?我爸说只要一点前期的资金就可以,剩下的咱可以欠着,慢慢还,说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们…....
他的想法也得到了我们全家人的一致同意,觉得我爸再在学校那里干,也确实是太没有脸了.
勤进马上就给我那几个家里不太富裕,但要比过去宽裕一些的大姑姐们打电话,筹款借来了一万元,我爸原来的同事也有几个分别借了一万元,两千元甚至一千元的.
我爸这个人真的是能创业,他最能在你认为不能行的时候,干成了你觉得干不了的事,他很快就征得了村上的同意,没有几天,厂房的地基就在我们家的房前院子里装了起来……
一直焦头烂额的我们家人,在沉寂了一段日子后,突然间开始大兴土木,整天人来人往,车进车出,沙土飞扬……
我二妈二大主动让我们家厂房西边的地基建在他们家原来墙头的位置上,以便于让厂房更宽敞些。对于我爸我妈的感激,我二妈是如此解释的;
“那也得分是谁,他小叔小婶子对我们有好处,俺们也不会忘,当初我们在中间,盖新房地方不宽绰,和他小叔小婶一说,一点没打亘就从南到北给我们让出了一米,别看我大字不识一个,可我分得清好赖,俺们那些年穷,他小叔小婶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们……”
的确是这样,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奶当时就极不高兴,怨怪地说,我爸我妈是一对最不会过日子的人,人家要求什么都能答应,土地在我奶眼里是极其宝贵的,即使是给另一个儿子,她老人家也这么不痛快。可是我爸我妈说;
“别说是亲哥,二姓旁人就是有需要我们也不能轻易拒绝呀!”
的确是这样,那年我们家门口的一个邻居家盖厦子,竟然在沟里占了半间的地方,愣是把我们的道路给弄窄了许多,我爸我妈一个不字也没说,倒是让我二大三大不太高兴,觉得让外人占了我们的地方。
其实我二大也是把土地看得很金贵的人,他曾经在一次房前屋后的例行丈量中说,
“谁家的地边地角这些事情一定要弄好,我可不想因为这样的问题,给儿女们留下后遗证.”
可是今天,在我爸落难的时候,我二大二妈给我爸妈来了个亲属之间的情意反馈,这也让我爸妈凉凉的内心很是温暖.
可见你的好,别人都会记得,即使亲兄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