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眼睛蓦然瞪大,费力地张了张嘴,茫然地蹦出几个字来,“......什么?”
宋煜辰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衣袍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面皮一扯,露出个清光映雪的笑容来,“张大人不必动怒,我只是想来您府上坐坐,事先未曾只会您一声,是我的不好。”
谁人不知镇南王虽然与当今的陛下同为先皇子嗣,脾气秉性却是云泥之别,朝中老臣都心里有数,私底下说这是一模一样的池子里偏偏生出了两朵赫然是两个极端的并蒂莲。
平日里这位镇南王殿下仗着皇上的荣宠偏爱与单打独斗闯出的赫赫战功,嚣张跋扈惯了,向来是不将他们这些酸唧唧的文臣放在眼里的,更不用说会拿好脸色相对,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定是要将朝堂上的众臣说的回不了嘴。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本来看见他那张胎神脸的时候张大人的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了跳,此刻见他不怒反笑,还主动乐呵呵地摆出一派和和气气的态度,眼皮忍不住跳的更厉害了。
张大人一摆手打发走了那不长眼的小厮,朝着面前这一身月光银白的人拱了拱手,“王爷,下官有失远迎,不知王爷来此,实在是——”
“张大人不必客气,我只是闲来无事,路过张大人门口,就想着进来坐一坐,是我唐突了,还请张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宋煜辰微微笑着扶住了他的手,然而这动作也是虚的,他修长的手指连张大人的衣袖都没碰着就装模作样地收了回去。
深谙嘴上出不了真交情的张大人被这两个“不必”激得牙根子一酸,也顾不得自己头疼不头疼了,赶紧请宋煜辰进了堂屋。
掀开那不甚精致的茶碗盖子,只轻轻咂了一口,张大人便听见镇南王殿下不紧不慢道,“这茶叶有些陈了。”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寒舍向来是粗茶淡饭,不曾来得及准备,让王爷见笑。”
张大人捧着茶碗,嘴上从善如流地答着,心头却被裴毅那脸红脖子粗的面容和眼前这长身玉立的身形堵得满满的,恨不能将一份心思掰成十八瓣用。
宋煜辰神色不变道,“皇兄今日赏了我些宫中的新茶,回去后我差人送过来,王大人也尝尝新鲜。”
王大人越发觉得脑袋上像爬满了蚂蚁,装聋作哑地跟着客套,“多谢王爷好意,只是下官这等粗鄙无用之人,整日光会花不会赚,已经快成了国库的蛀虫,实在受之有愧。御赐的好东西王爷还是自己留着吧。”
“张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群臣百官都看在眼里。况且你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不必说的这么客气,莫要太过妄自菲薄了。”
他十分自觉主动地便将自己归到了张家的“内人”一列中,吓得张大人差点打翻了手上的茶碗。
宋煜辰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咂了一口那杯苦涩难当的茶水,面不改色道,“听闻张大人近日公务繁忙的很,敬善堂的折子堆得能压死人,一点茶叶而已,权当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张大人就莫要再推脱了,否则倒显得好像我别有用心似的。”
张大人听了他这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话,掌心里登时冒了一层白毛汗,陪着呵呵笑。
镇南王有段日子没来上朝了,具体是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不过连皇上都没过问,他们这群人自然就更加不该操心,只是不知道这神出鬼没的胎神明明人远在天边,却是在哪儿“听闻”了敬善堂公务繁忙的事。
他眼观鼻鼻观心,搜肠刮肚地想找些镇南王喜欢听的来说给他听,“最近西南那边闹了一场瘟疫,底下递上来的折子是多了些,不过好在陛下批复及时,仰仗天赐福泽,现下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忙过了这一阵,后续的折子应当会少一些。”
“张大人一心为国,拳拳之心日月可鉴。”宋煜辰将茶杯放下,面不改色地换了个赞叹腔调,“现下这天下的河清海晏,张大人实在功不可没。”
亲耳听着这位混世魔王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抬上了个遥不可及的高度,张大人一时间受宠若惊,愈发觉得悚然,一边挂起满面谦虚的笑一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王爷谬赞、谬赞。”
“若是我一人这般想也就罢了,只是今日我与皇兄议事,他还提起张大人。”
宋煜辰说到一半便“嘎嘣”一声住了嘴,只是神秘地笑笑。
张大人猜不准他的心思,只好硬着头皮问,“不知陛下都说了下官什么?”
“说你赤诚一片、玉壶冰心,叫我没事多向你讨教讨教。”宋煜辰睁眼说瞎话,不打腹稿也能说得十分流畅,“张大人也知道,我是个粗人,舞刀弄枪尚可,却看不明白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暗潮汹涌,皇兄这般提起,我便来了,想向张大人请教一二。”
这话虽说的耿直了些,却也没错。
谁人都知道镇南王逢乱必出,只要起了战乱,他永远都是带兵奔赴战场的第一人。四海升平的良辰美景下,他便也懒懒地闲在王城,整日里除了逗猫遛狗之外似乎就没了什么正经事做。
上朝的时候,他永远只是沉默着站在角落里,从来不主动与什么臣子说话,也没有要拉党结派的意思,似乎丝毫没有半点做王爷的自觉,叫人不得不相信他真是对这万里锦绣江山不曾动过半点私心。
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如今竟然上门来主动要过问朝堂政事,实在稀奇。可张大人顾不上看稀奇,只觉得头疼得很。
但人已经来了,看这架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无论他到底是不是皇上派来的,自己都得稳稳地接住了。
半晌后他默不作声地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笑出了个难听得不得了的声音,“王爷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