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然叹口气,将馒头掰成两半,真诚地问她道,“你要哪一半?”
何皎皎警惕地瞪着她,瞪完了她又开始瞪那半个馒头,眼神凌厉得像两把刀,仿佛要凭空将她的脸同那馒头雪白的断面全剜出花来。
僵持了一时半刻,时清然端的手腕酸,于是短暂地思量了一瞬,将那只相比之下更酸些的手腕伸了出去,“这半给你。”
话音未落,她捏着自己手上留下的那一半咬了一口,望着打算送出去的那半道,“你这份我就不试了吧。”
何皎皎方才被馒头吸引过去的目光重新凌厉起来,唇角擦出个冷笑,“你直说也无妨,总之我现在是不怕死的,不必搞这些弯弯绕绕。”
说着,她十分不客气地一把夺过了那半只馒头,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硬是将硬邦邦的馒头吃出了一股豪迈气概来,一抹冷色自眸中粲然而过。
“何皎皎。”时清然道,“我不肯试你的那一半,主要是因为——”
何皎皎又咬了一口,使了狠劲,仿佛将馒头当成了时清然的头皮,嘴巴塞得满满的,等着她说。
时清然继续道,“......我实在吃不下了。”
何皎皎猛地噎了一把,剧烈地咳嗽起来,伸手拍胸口的时候没注意,险些被地上横出来的一根柴火绊倒。再次回头来看她时,面上划过一丝诡异的难以置信。
时清然摸了一把圆滚滚的肚皮,有些惆怅地道,“方才来之前想着旁的事,不知不觉吃的有点儿多了,现在才觉得撑。”
她思量了一会儿,犹豫道,“要不这半也给你好了。”
“......拿来!”
何皎皎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或许和自己不是一个水平上的,于是懒得跟她继续浪费口水,一时间满腔悲愤都化成了一把无处发泄的怒火,索性夺过馒头,独自走到墙角坐下。
她是真的饿了。
十几岁的年纪,不怎么会掩饰心性,嘴上强装着狠厉,可此刻吃东西的时候,她眼底流露出来的那份渴求却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真的不能再真。
时清然挪到她身边坐下,看这小丫头乖巧吃东西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对不起,只有这个了,你先凑合着填饱肚子,待会儿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给你拿来的。”
何皎皎从刚才接了馒头的那刻开始便是紧绷的,此刻三两口吃的下了肚,兴许是给了她一点底气,于是她侧过头看了时清然一眼,道,“你为什么会来看我。”
“本来我是不该自己来的,但是使唤不动别人,没办法。”时清然又叹了口气,“倘若你不想看见我——也得忍着。”
何皎皎就着口水,也没顾得上嫌弃那只馒头已经被抓的不成形了,狼吞虎咽之余腾出了个牙缝问道,“你不是镇南王妃吗?下人怎么敢不听你的话。”
时清然忍不住奇道,“你怎么就觉得下人一定会听我的话?你知道王妃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吗?”
虽然何皎皎口口声声地反复强调她已有二八年华,但对着这么一副明显还是稚嫩孩童的身躯,时清然实在很难将她的外形跟她冷冰冰的语气重叠起来,化成同一个人来看待。
得了人家的便宜,何皎皎自知吃人嘴软,强忍着没朝她翻白眼,默了一会儿之后道,“他告诉我的。”
这所谓的他,应当就是那个假冒镇南王欺骗她的负心汉了吧。
时清然如是想着,十分体贴地试图将话题往轻松些的方向引,“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如果我嫁给他,就能当上王妃。即使整日什么都不用做也能锦衣玉食。”何皎皎砸吧了一下嘴唇,“能住在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有一干丫鬟小厮供我使唤,山珍海味想吃多少有多少,拿燕窝漱口都没问题。”
时清然暗暗在心底赞叹了一声。
看来这个冒充镇南王的人在出去坑蒙拐骗之前也是做过不少功课的,将宋煜辰那一套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模仿了个十成十,
别说是眼前这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就连她此刻听着都忍不住有点儿动心。
刻进骨子里的欢喜和忧愁都是藏不住的,生嫩的小孩家即使再怎么佯装冷面,却还是让时清然看见了她说这些话时眼底闪闪发亮的期待。
何皎皎说完了,默不作声地觑了一眼挨着自己坐得四仰八叉的时清然,道,“不过眼下看来,这话应当也是骗我的,你这正牌的镇南王妃,看起来做的也没那么舒服痛快。”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自打进了这镇南王府的大门,时清然打心眼里觉得没一天过的是舒舒服服的,然后她不自觉地便想起来了方才在院里遇见的那几个小婢,更闹心了。
痛倒是挺痛的,痛快不痛快就不知道了。
看着眼前这张白生生的花一样的小脸,时清然有点儿一言难尽地陷入了沉默之中,许久之后才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不过你也不能以偏概全,我使唤不动人是因为我脾气好,并非我真使不动他们。”
何皎皎没吭声,视线锁在那只还剩下不足巴掌一半大的馒头上。
时清然,“......”
话已然落了地,她方才想起来要给自己留些面子,于是状作轻松地亡羊补牢道,“哎,其实当王妃也有挺好玩的事的,你要是想听,我可以给你讲讲。”
“真的?”何皎皎眼前亮了一下。
“真的。”见她终于露出了正常这么大的孩子该有的神色,时清然暗自松了口气。
自打殷小七出现,她哄孩子的本事日益精进,如今真话假话皆能张口就来,且面不改色气不喘。
虽说她那几分见识浅薄的很,没看过多少正经书,却在她哥曾经日复一日的逼迫和打压之下修成了能在教书先生眼皮子底下冷静淡然地看话本的本事,且练得十分炉火纯青。
这些年来她看过的话本,没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再加上平日里纨绔惯了,听了那么多书,记不住也大概晓得该怎么编,拿来对付个小孩应当不成问题。
然而何皎皎眼中的光亮也就只闪了那么一瞬,像是擦着夜幕滑过的流星一下,眨眼功夫就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