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辰睨她一眼,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无声地表达着怀疑。
他不能暴露身份,自然就不能端出平日里那颐指气使的架子来教训她。
时清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将算盘打得啪啪响。
算准了他不能如何发作,时清然于是坦然下来,抓住这丁点的机会赶紧得寸进尺了一把。
宋煜辰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看过来,一个眼神被他拿捏的细腻绵长,又沾着些格外的狠辣,划破空气骤然而至。
时清然立即不笑了,将后背挺得笔直。
关键时刻,那屠户凑过来,“小兄弟,你先别生气,你这小厮也没说瞎话,我们这儿就是这样的,路上打不到马车,你是王城来的,不知道也很正常,只是别错怪了他。”
这真是这么长时间来时清然从这屠户嘴里听到的第一句人话!
时清然感激不已,抬头想要看他,却正对上了宋煜辰的眼神。
他神色依旧淡淡的,泛着一派近乎清冷的寂静,仿佛是真的生气了,又好像完全置身事外,眼前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反倒是时清然自己不受控制地面上一热,胸腔深处方才由于一路小跑而略显凌乱的跳动此刻又快了几分。
“兄台说的哪里话。”宋煜辰不再看她,冲着屠户露出来个虚假的微笑,随后淡然地抬起脚步。
他好像是没在意,也好像是真的没看见,从时清然身边经过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一派清明的正经,甚至格外温和地冲她点了点头,“辛苦了。”
时清然很想学着他平时的模样,先挑一挑眉头,再装作漫不经心地摇摇头,能扯上几句客套话就更好了。
可此刻她口中却仿佛含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好半天,只勉勉强强地吐出来几个字,“应该的,唔......”
忽然,宋煜辰脚步一顿,身子猛然软下去大半,往边上歪了一下,直直地朝着时清然砸过去。
时清然一惊,万万没想到临了还会有这么一出意外,登时连躲都忘了,本能地伸出手要去扶他。
人是扶住了。
他结实的骨头稳稳地落在她肩膀上,却并不沉。
他那么高的一个人,轻的像张纸片。
时清然正纳闷,忍不住就问出了声,“你这是——”
话说到一半,宋煜辰看也不看,冷不丁地轻笑了一声,手指却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一片衣角,并且还顺着这片衣角捉住了她几根手指。
时清然脑子里“轰”一声炸开,噼里啪啦的火星拖着尾巴上下飞窜,后半句话连同那几分没出息的理智一起被热浪冲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贴着她的耳畔,声音微热,夹着时轻时重的呼吸,一阵一阵拂过,极尽缱绻。
然后镇南王殿下就着这几分缱绻柔柔地笑了一下,温柔地道,“回去再收拾你。”
时清然,“......”
已经被宣判了命运的镇南王妃瞬间惆怅起来,方才还略略有些得意的心情转了个弯。
屠户已经走到了那驴车边上,一回头看见小白脸公子险些跌倒,赶紧关切地吆喝道,“哎呦,小兄弟这是怎么了?”
宋煜辰闪电般迅疾地站直了身子,云淡风轻地笑道,“没事,绊了一下而已。”
屠户揉揉模糊的醉眼,将脚下这条路打量了又打量。
不对啊,这路铺的这么齐整,石砖之间咬得严丝合缝,连个蚂蚁都塞不下,平的堪比自己家里那块油光水滑的磨刀石板,怎么好端端的走这样的路都能绊着?
看来还真是身子不好,脚步也忒虚浮了。
思及此,屠户心里的同情又深重了几分。
威胁完了,镇南王殿下顶着他那张清风朗月的小白脸接着往前走,走的不紧不慢,很是闲庭信步。
简简单单的布衣套在他身上,莫名就带了一股仙飘飘的感觉。
他脚踝上面一点的衣摆被风略略吹起了一点,如同平静清澈的溪流表面被掀起的白色水花。
他就这样端端正正地往前走,风姿卓绝地擦着时清然的肩膀走过,表情端正温和,像是春日里要出门踏青赏花的富家子弟。
时清然想,如果这会儿有个寻常人看见,一定猜不到他挟着这样神圣的表情,一步一步靠近的乃是一辆驴车,还是一辆破旧不堪的驴车。
还没来得及感慨完毕的镇南王妃掀起眼皮,正要跟上去,一抬脚就看见了一脸“光天化日,丢不丢人”的弄儿。
时清然给她看的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弄儿木着脸色摇摇头,“你心里有。”
时清然,“......”
她被这盆突如其来的脏水泼了个猝不及防,再度冤的死去活来。
本来还想再接着问几句,但弄儿没理她,径直转过头去,驾轻就熟地握住了驴车前边的两段麻绳。
重新装模作样起来的镇南王殿下也不再看她,沿着原路走过去,如同一名踏碎流风的仙人。
走到了驴车旁边,他很淡然地同那头黑驴对视一眼,撩起衣摆便要往下坐,却被那屠户拦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
屠户眼看着这位少爷一步三晃的模样,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像是从天而降了一块稀罕宝贝,不偏不倚地整好砸进他怀里,他却把这宝贝放在驴拉的硬板车上
——怎么看都忒不像话了。
宋煜辰疑惑道,“怎么了?”
“呃......”屠户挠挠脑袋,随手抓过两团干草,拿厚腻的手掌用力一拍,“啪”的一声过后,宋煜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要坐的那块地方无端多了个垫子。
只不过是简易版的,模样还忒丑。
“你是打好地方来的,身子骨又弱,别再给晃出个好歹来。”屠户道,“这样好一点,来,坐吧!”
好地方?
宋煜辰凝着那干草团子看了一眼,脑海中陡然浮现出那一幕——那总在午夜梦回出现的一幕。
他有些想要冷笑。
但他没有。
然后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羞涩与感激并重,拿捏的恰到好处,“谢过兄台,兄台费心了。”
他缓缓地坐下,偏过头道,“兄台,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