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然怒了,当即就要哭给他看。
只要哭,就一定能叫来爹娘,纵然爹娘在忙,不能亲自过来,也一定能叫来些别的大人。
时轩眯起眼睛,翘着二郎腿也没耽误他恰到好处地正襟危坐。
他坐得端端正正,驾轻就熟地威胁道,“你如果哭,明日眼睛会肿,肿的像桃子那么大。”
时清然想了想,桃子也好,粉嫩水润惹人爱,没什么不好,于是眼睛又红了一圈。
见这一招不管用,时轩换了个口气,又道,“脸也会红,红成猴屁股。”
时清然于是立即不哭了,还默不作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将已经涌上来的眼泪也给憋了回去。
桃子听起来还好,可猴屁股似乎就不那么美妙了。
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好端端的脸蛋被叫成猴屁股,时清然拿小脚趾想都觉得那场面不会多么好看。
时轩很满意于自己新学到的纨绔手段,然而看她这副眼泪将掉不掉的模样,倒也挺可怜的。
想了想,他有些无奈地道,“好了好了,不出去玩行不行?我在屋里陪你玩。”
时清然顶着一双模糊朦胧的泪眼,“玩什么都行么?”
吸取了方才的教训,时轩没敢答应得太过干脆果断。
他略略斟酌了一下,然后谨之慎之地道,“只要我会。”
时清然道,“翻花绳。”
时轩摇头,“不会。”
“踢毽子?”
“不会。”
“......那么,跳房子?”
“不会。”
四目相对,时清然忽然就不想哭了,想谋杀亲兄。
她看看不知何时被紧紧关起来了的房门,再看看她哥“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形容,一颗稚嫩的小孩稀碎稀碎。
“好了好了。”仿佛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时轩轻咳一声,有模有样地道,“这样,我给你讲故事,好么?”
时清然那时候已经对听话本忒有兴趣,很轻易地就被他收买了心思。
别人家有兄长,她也有兄长。
别人家的兄长长身玉立,她的兄长也英俊潇洒。
别人家的兄长温文尔雅,她的兄长心狠手辣。
别人家的兄长给妹妹讲故事,讲的是小花小草小太阳,她的兄长讲故事,讲的是山精野怪与水鬼。
“......从水中伸出来,比雪还冰凉,拖住岸边人的脚——”
时清然很怕,抱着被子打哆嗦,“然后呢?”
“然后?”时轩一挑眉,轻描淡写地道,“然后当然是吃了,吃的只剩下头发,连骨头都没剩下。”
顿了顿,他放轻了声音,给自家妹妹顺毛,宽慰她道,“没事没事,水鬼一般只喜欢吃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不怕。”
时清然小脸一白,更害怕了。
此刻脚踝被这么一捏,时清然整个人登时僵硬起来。
尖叫声已经涌到了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她先听见一声极其虚弱的叫喊,“老爷——”
时清然一低头,看清楚了攥着自己脚踝的那只手。
好的是并非是什么水鬼,而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人。不好的是虽然是活人,单看模样却还不如水鬼。
时轩爱美,打小就十分讲究仪容仪表的干净整洁,连编纂出来吓她的鬼故事都编的十分清新脱俗。
在他口中,水鬼个个长得俊逸又漂亮,就是害人的时候手段有些忒残忍。
时清然看清楚了,脚下是个妇人,正跪在地上。
妇人身上挂着一件看不出了颜色的麻布衣裳,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臂如同枯槁的干柴,而这段干柴的末端,就缠绕在时清然脚踝上。
她很瘦,骨头嶙峋,一节一节地堆叠在近乎透明的蜜色皮肉之下,颧骨高耸出了两只深邃干枯的眼窝,里边卧着两颗没有半分神采可言的瞳仁。
然而她这样瘦,叫出声的时候动静还是不小的,甚至将时清然吓了一跳。
但也就只有这么两个字而已。
利利索索地叫出来了这么两个字,叫完了,她忽然偏过头去,剧烈地咳嗽起来,脖颈上的骨头几近抽搐。
她没敢耽误时间,狠狠地锤了自己一拳,然后扯过身旁一个小孩,“老爷,看看我这孩子,就是年纪稍微小了些,您买回去当个使唤丫头也行,她干活可勤快!”
看来是将她当成人贩子了。
时清然愣了愣,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下子被盯上,登时无措起来,“我、我不......”
那妇人听见个“不”字,当她是看不上。
盯着时清然又看了两眼,从她那绣着暗纹的领口一路看到她发间的白玉簪,妇人死不松手。
“您别看我们孩子现在丑,这都是饿的!从前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可人,您领回去,只消稍稍看管两天,保管您看着顺眼!”
顿了顿,生怕时清然再度拒绝似的,她二话不说,抓着那孩子又往身边扯了扯,冷不丁地在孩子背上拍了一巴掌。
“还不快给老爷跪下!”
妇人拍的又气又急,是实打实地用了力气。
那孩子单薄得像一片树叶子,给她这么一打,膝盖跟入了开水锅的面条似的,出溜一下软到了地上。
看那力度,估计要磕出一片乌青!
时清然给那“噗通”一声惊得头皮发麻,还没说话,妇人又以头抢地,“咣当”一声见了血。
“求求老爷行行好,就买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