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旺很快地被他拿一兜碎银差遣去买药材和吃食了。
这落魄了的绸缎庄小少爷不知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摸到过如此真材实料的银钱,小心翼翼地将其七层八裹之后才深深地弯了一下身子,转身跑开。
有弄儿陪着,时清然顺着这条街左右绕了一圈,一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人,又回到原地的时候,宋煜辰不知何时抬起了尊贵的臀,正站在一口枯井边上往里看。
出门这几日,尽管所处的地方一天不如一天,可他却仿佛分毫不受影响,衣衫之整洁干净简直令人发指。
远远看去,他修长的身形如同一条浑然天成的玉石,宽肩窄腰,墨色长发披在背上,黑是黑白是白。
他难得能收敛起平日里那个似笑非笑的德行,像此刻一样摆出一脸正色严肃来,满面情绪尽收眼尾,狭长的眸子轻轻眯起来,看不出半寸喜悲哀乐。
摸着良心来说,煞是好看,赏心悦目到了极致,甚至让人不会多想其他。
此人生的如此个模样,能勾的大半个王城权贵家的姑娘都拿时清然当成天降不详。
作为受害者,时清然却也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理所应当。
只是让她有些郁闷的是,此人偏偏养成了一副同容貌之清隽翩然丝毫不沾边的扒皮心性,能够这样安安静静不说话,单是当个赏心悦目的花瓶的日子太少。
且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还添上了一条恼人的新毛病,事必躬亲,却不肯亲自动弹,于是念叨着诸如“夫妻本为同林鸟”的鬼话将她往上推。
时清然自认为做人应当是要大度些的,可一旦面对的人是本着将她抽筋喝血恨不能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这条准则便似乎有些行不通了。
她忽然有些慨然,大逆不道地想着,幸而当年坐上了皇位的人是宋煜寻那样宅心仁厚又慈悲良善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位。
否则现在天下肯定早已经大乱了——被他拿繁重复杂的徭役赋税压的。
思及此,时清然有些庆幸,然而也就只庆幸了这么一下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看的累了,宋煜辰忽然将一双眼睛从枯井中拔了出来,一侧过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时清然正色起来,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
宋煜辰仿佛完全没看见,遥遥地问道,“怎么样了?”
时清然道,“看了一遍,病症很杂,乱七八糟的,不过不是瘟疫。”
“确定么?”
时清然默默地将从前看过的医书拜过的师傅全挨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谨之慎之地道,“确定。”
她自知医术不精,不过是不是温病还是能断定得出来的。
宋煜辰了然地“唔”了一声,随即冲她摆摆手。
时清然给他摆的恍惚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有些涣散。
正盘算着该挑拣个什么由头让弄儿走远些,回过头来,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形已经十分自觉主动地不见了。
时清然于是走过去,搜肠刮肚地按打好的腹稿开了口,“病症太多也太杂,若是想挨个看过来估计不会很容易,要去给他们买药么?”
宋煜辰道,“你先过来。”
时清然于是过去了,当他要说什么正事。
然后肩膀一沉——是宋煜辰按着她的肩膀,轻轻往下一跃,从枯井边上那只石台上落了地。
他甚是满意地点评道,“很趁手。”
“......”
敢情此人是拿她当扶手的柱子使!
时清然怒了,愤愤地道,“你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的?”
“这话说的。”宋煜辰云淡风轻地理了理袖口,“难道不是为了陪你,我才来到这地方的么?然然怎么倒打一耙?”
“......”
到底是谁倒打一耙?
时清然站在一侧,费力地掀起眼皮看他,“你分明就是提前料到了会有这档子事对吧。”
闻声,宋煜辰挑了一下半边入鬓的眉眼,神色正直地道,“我不会算命。”
时清然学着他的模样,挤出个同样不冷不热的语气,道,“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唔。那好吧。”他一摊手,坦坦荡荡地轻哼一声,又恢复成了一贯的似笑非笑。
他道,“本来我就是打算来买个小孩领回去当通房丫头,想叫你来替我把关来着,被你看出来了。”
时清然不服道,“为什么我要来替你看通房丫头!又不是给我自己纳,带回去了我又不能用。”
宋煜辰不紧不慢地道,“身为一名贤良淑德端庄大度的王妃,为夫君分忧难道不是你分内的责任么?”
“......”
时清然瞬间气短,声音越发愤怒,“纳小妾算什么忧?还有,为你挑小妾怎么就成了我分内的责任了?”
“身为王妃,责任重大。”宋煜辰淡淡地瞟她一眼,“你要学的还很多。”
时清然本想顺着自己方才的话音往下说一句她时家大小姐是多么多么温婉懂事知书达理,然而想想从前的种种作为,这话连她自己都没法相信,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即便如此,本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原则,她还是硬着头皮改了口,“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要学的?”
在时清然看来,宋煜辰此人乃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典范,是一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纸老虎,她才不信他能真的懂什么女则女训。
若他说不出来,她便见缝插针地拿他方才形容她的话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宋煜辰慢条斯理道,“比如,为夫家开枝散叶,在嫁过来之后一年之内拥有一个或者不止一个孩子。”
顿了顿,他更加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掐指算算,你还有不到六个月时间。”
时清然,“......”
这不是说正事呢吗,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又开始说这档子事了?
镇南王殿下爱好出尔反尔她知道,但这档子事他肯定会言出必行。
时清然哆嗦了一下,轻咳一声,飞快地往后躲了一下,改口道,“我给你看通房丫头!我看,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