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观之,赵县令实在算不得一名标准的战俘。
他浑浑噩噩地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县令当得万人唾骂、遗臭万年,如今死到临头,连做俘虏都做的不够格。
他眼底没有锋利的怨毒,面上的神色绝望到看不见丁点要抗争的苗头,温和乖顺得让人提不起防备的欲望。
宋煜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挥挥手制止了那群暗卫。
只要他做出意味相反的动作,这群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活血滴子们就会替他动手,干脆利落地将赵县令大卸八块。
得了指令之后,暗卫们迅速跳开,让出一条整齐的道路。
宋煜辰站起身,松开了那枚惊堂木,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指尖沾染上的灰尘,然后更加慢条斯理地走下了公堂。
他面色平静而坦然,如同刚去郊外踏青沐浴过之后归来的富家公子,贵气凛然,分明是一副胜利者的模样,且分毫不打算放过对方。
他怀揣着这样一副得寸进尺的架子走下来,问,“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指使你这样做的人是谁。”
赵县令沉默不语。
“说出来,我可以免了你的死罪。”
赵县令仍然沉默不语,面上是一片颤抖的静寂。
“真是忠心耿耿。”宋煜辰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赞叹。
时清然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此人一向是绝对不肯好好说人话的,倘若一句话有十个字,那么之中起码有六个会带着不怀好意的试探或讽刺。
而他若是开口说了些像模像样的好话,那么一定是怀着更加叵测的心思,无异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这一次也没例外,话音前脚方才落地,后脚就紧紧地跟了句,
“可惜你跟错了主子,你以为你拼死护他,可他顶天也就只会把你当做一块踏脚石,指不定还是块沾着狗屎的。”
赵县令眼底潋滟了一下,却仍没有做出什么太大反应。
宋煜辰继续温和地咄咄逼人,一寸一寸靠近他,敛声道,“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想知道的总会知道,而你只是主动交付出了你自己这条命,虽然你的命我也并不怎么稀罕。”
赵县令默默地咬紧了后槽牙,侧脸不由自主地紧绷起一条线。
宋煜辰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身子也弯的更低了些。
时清然只看得到他的唇动了动,仿佛是说了些什么。
然而不等她仔细推敲他究竟说的是什么,赵县令忽然间面色大变。
他狼狈神色陡然擦出凶狠的火光,很努力地猛然挣了一下子,被两个暗卫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肩膀,并且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脸“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宋煜辰直起身来,再度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带回去,慢慢审着。”
“是。”
应声的暗卫手起手落,干脆利落地劈在赵县令后颈上,于是他立即晕了过去。
回客栈的路上。
弄儿照例走在前边,试图拿那副冷冰冰的面皮做出来一个稍稍温和些的表情来宽慰兴旺。
那少年被吓坏了,大喜连同惊吓一起扑面而来,不曾给他留准备的时间,他只能尽力在之后自我消化。
时清然同宋煜辰并驾齐驱,心里总有些毛毛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看。
那些暗卫冒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大跳,难不成他们这一路上其实就跟在宋煜辰身边?
倘若真是如此,那岂不就相当于她同宋煜辰二人的一举一动皆为自以为是的掩耳盗铃,实际上根本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么?
胡思乱想之余,她忽然听到一声,
“然然。”
“......”时清然皮笑肉不笑,“殿下。”
宋煜辰转过头来看她,色淡而薄的唇微微动了动,“......听到了么?”
时清然没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其妙道,“什么?”
宋煜辰不回答,变着法地又问,“没听到么?”
“......”
此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方才杀过人断过命案这会儿就又能跟没事人似的云淡风轻的?
时清然没有他那样良好到几乎变态的心理素质,一时间还没能回到平日里两人互相打嘴仗的状态之中,一开口便是老老实实的人话,“没有。”
难得宋煜辰听见后没有立即开口讽刺,他扬了扬眉,声色淡然,“你跑的离我那么远,能听到才怪,过来,靠近些。”
“......”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煞有介事地摆了摆手,月光银白的袖口连同沾染在袖口上的那点零星血迹一同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时清然抖掉半身鸡皮疙瘩,一边悄无声息地往更远处挪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弱声道,“殿下,我能不能同你打个商量,我现下是一身男装,若是......恐怕不太合适。”
宋煜辰没说话,直接上手过来拉住她半边衣袖,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提到了身边。
时清然,“......”
眼前骤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是再熟悉不过的五官和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时清然试图挣扎了一下,奈何被他扣住了半边腰,整个身子如同被捆进了铁索之中,死活动弹不得。
于是她只得轻咳一声,谨之慎之了一会儿后道,“有倒是有一些的。”
宋煜辰难得地没立即噎她一声,非但没有,还很安静地往前继续走,满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个,那些暗卫......是一直都跟在你身边么?”
宋煜辰微微颔首,“嗯,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时清然更加莫名其妙,“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早就发现?你又没有告诉我,再说了你带那么多暗卫在身边你不能事先知会我一下么你知不知道......”
宋煜辰顶着那张刀枪不入的脸皮,连眼睫都不曾动上一动,“哦,你在房里推搡不让我亲,我还当你是知道可能有人看着,所以脸皮薄,原来不是么?”
时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