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吕布站在小沛县的城头上,望着徐州城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落寞。
吕布十四岁就入了并州刺史丁原的军中,战场之上骁勇无敌,很快就闯出了偌大的名头,被丁原认作义子,随着丁原征讨黄巾军立下了赫赫战功。五年前,吕布随着丁原前往洛阳讨伐董卓,却被李肃游说成功,反手杀了丁建阳转投董卓,汜水关一战名震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猛将。之后因为王允的美人计,吕布和董卓反目成仇,和王允联手亲手诛杀了董卓,二人一起把持朝政,那时的他声望几乎达到了顶峰!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久之后董卓的部将李傕郭汜在贾诩的劝说下攻入都城,由于城中藏匿的西凉兵的里应外合,吕布惨败逃出了都城,王允也被逼自杀。从那之后,吕布四处辗转流离,先后投奔过袁术和袁绍,为求一根基之地而多方征战,奈何至今都一无所获。如今他麾下兵马不足万人,战将寥寥无几,不得不寄人篱下屯兵于小沛县城,此等际遇怎不叫自诩勇武胜过霸王项羽的吕布唏嘘无语?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吕布身后传来,随即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传了过来:“主公,属下陈宫有事禀报。”
来人身长七尺,圆脸长髯,穿着一身黑色袍服,正是吕布的谋士陈宫。
陈宫字公台,早年间和曹操交情深厚,做中牟(河南郑州一部)县令的时候接到董卓的命令,令其追捕因刺杀董卓失败而逃的曹操。陈宫带人找到了曹操,但是却并未抓捕曹操,反而挂印封金和曹操一起逃离,对曹操可谓是义气深重。
逃亡途中,曹操因为一时疑心就枉杀了曹嵩好友吕伯奢一家,离开吕家的途中遇见了打酒归来的吕伯奢,曹操悍然斩杀了吕伯奢,还声称‘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陈宫对曹操此举痛心疾首,大怒之下断然离开了曹操,先后投奔过陈留太守张邈和徐州牧陶谦,最后辗转成了吕布的谋士。吕布手下并无能人,陈宫到来后出了几个不错的计策,轻易就得到了吕布的尊重和信任,向刘备请求屯兵小沛就是陈宫的建议,此举总算是让吕布有了暂时的容身之所,如今吕布对这位首席谋士几乎是言听计从。
“哦?”吕布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公台有何事要和吾说?”
“探子来报,说刘玄德派遣关云长和简雍往小沛而来,想必是要和主公商议要事。”
吕布怒哼一声,冷然道:“看来刘玄德又想驱使某替他征战了!只是不知这次他准备攻打袁术还是曹操?”
陈宫并未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那刘玄德面善心奸,假仁假义,平时对主公不闻不问,还数次拒绝主公进入徐州城驻扎,显然时刻都提防着主公!之所以让主公屯兵此地,每月还gongying钱粮,只不过是想让主公做那守户之犬罢了……”
“住口!”吕布听到‘守户之犬’这四个字勃然大怒,大喝一声阻止陈宫继续说下去,随即又长叹一声,摆摆手道:“某失态了,公台请继续说。”
陈宫面色如常,沉声道:“小沛是徐州门户,刘玄德让主公屯兵此地,南可以拒袁术,北可以挡袁绍曹操,实乃居心叵测啊!不管和哪一方大战,主公都落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被更多人人仇视无比,故而属下建议主公尽早做打算!”
吕布黯然道:“如今某困于小沛,几乎四面都是某之敌人,不依靠刘玄德又能如何?公台可有妙计?”
“属下先回答主公刚才那个问题。”陈宫微微一笑,淡然道:“依吾看来,这次关羽和简雍来见主公,原因确实是刘玄德想让主公率军出征,只不过攻打的对象既不是袁术,也不是曹操,而是蓟侯公孙瓒父子啊!”
“哦?”吕布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解的问道:“公台此言何意?刘玄德和公孙伯圭乃是同门师兄弟,交情很是深厚,况且双方并无利害关系,刘玄德为何想要攻打公孙瓒呢?”
“主公啊……”陈宫顿时有些无语,用力揉了揉额头,埋怨道:“看来这几日属下呈送的军情主公并未看啊!”
“嘿嘿……这个……”吕布尴尬地笑了笑,敷衍道:“这几日某有些忙碌,忘了看公台送来的军情。”
‘整日饮酒作乐,颓废懒散也叫忙碌?’陈宫腹诽一句,叹道:“主公啊,那公孙续在河内郡大败曹孟德,曹孟德只带着一部分残兵败将回了兖州,据说麾下大将曹纯、夏侯惇、乐进、典韦,甚至其长子曹昂都命丧那一战之中!如今公孙续回师清河郡城,和公孙瓒一起围攻城池,袁绍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啊!”
“好啊!”吕布抚掌大笑道:“哈哈……曹孟德啊曹孟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吕布和曹操为了争夺兖州交战多次,双方死伤都十分惨重,相对来说吕布更吃亏一些,故而听到曹操惨败的消息就喜不自胜,忽然没注意听陈宫说的下半段话。
“主公!”陈宫喝了一声,无奈地摇头道:“若是放在前几个月,曹孟德惨败对吾等来说是大好事,主公袭取兖州就有极大的胜算!然而如今幽州大军南下,曹孟德惨败对吾等来说就是个噩耗啊!主公难道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袁本初也溃败,公孙瓒父子继续率大军南下,主公该何去何从?”
吕布的笑声戛然而止,额头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陈宫刚才话糙理不糙,他如今确实算是刘玄德的‘守户之犬’,一旦幽州大军携大胜之威南下攻打徐州,城墙低矮的小沛恐怕连一天都坚守不下去!
“主公想明白了?”陈宫翻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询问,其实他更想问一句‘主公清醒了没?’
自从来到小沛之后,吕布整日借酒浇愁,和妻妾在后院玩乐,把军政之事都交给了陈宫和张辽高顺二将,陈宫和张辽高顺屡次劝谏都无济于事。
吕布虽然勇猛无双,但是脾气暴躁又没什么谋略,说白了就是头脑简单易冲动,当下焦急地问道:“公台,吾等该如何是好啊?”
陈宫笑了笑,轻声问道:“主公,可曾想过自己占据徐州?”
吕布向周围看了看,小声道:“不瞒公台,某做梦都想取刘玄德而代之啊!徐州兵精粮足,城池坚固高大,若是能据为己有,某何惧他人啊!莫非公台有计策能让某得到徐州?”
陈宫冷笑道:“若是刘玄德这次真的想让主公前去攻打公孙瓒父子,那么主公占据徐州的机会就来了!”
吕布大喜,急忙问道:“公台有何妙计助某得到徐州?”
陈宫不答反问:“敢问主公,如今可还有逐鹿天下之意?”
“这个……”吕布犹豫了一下,轻声叹道:“不怕公台笑话,经过这么多的事情,某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消磨殆尽,如今只求能拥有自己的一份基业,让大伙儿过上安稳的日子就足矣!”
陈宫听了这话脸上涌现出掩饰不住的失望,看着吕布憔悴的脸颊,忍不住黯然长叹一声。作为一个智谋不俗的谋士,最想做的就是辅佐主公建功立业,但是自己的主公都没有雄心壮志的时候,空有一身谋略又有何用呢?
吕布有些惭愧的转过头不敢和陈宫对视,心里觉得很对不起陈宫,他当年确实雄心勃勃想要争霸天下,这些年四处碰壁,早就没了逐鹿天下的野心,只盼着能过一段安稳的好日子,这种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早就厌倦痛恨了。
“公台不会弃某而去吧?”吕布见陈宫神色黯然,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主公说的什么话!”陈宫顿时恼了,低声喝道:“吾既然已经投靠主公,而且主公对吾情深义重,吾岂能背弃主公而去?莫非在主公心里,吾是那种趋利避害的小人乎?”
“公台误会了,某实在舍不得公台,故而一时糊涂说了这种话,还请公台息怒!”吕布赶紧抱拳道歉,他虽然鲁莽冲动,为人高傲无比,但是并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陈宫的重要作用,一旦此人愤而离去,只怕自己很快就会再次没了安身之地。
陈宫怒气稍敛,闷声道:“主公不必说了,属下没那么小气!主公如今的志向想达成很简单,不过主公想好之后就不能再反悔,若是以后一时冲动又有了争霸天下之意,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公台只管放心,某保证不会改变心意!”吕布赶紧做出保证,就差没对天发誓了。
陈宫心里叹了口气,对吕布这番话并不相信。投奔吕布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他很清楚这位主公得意的时候嚣张跋扈,失落的时候颓废懒惰,实在不是什么明主,若是将来势力强大起来,吕布肯定会再次兴起争霸天下的念头!只是吕布对他万分器重和信赖,军略上的事情几乎是言听计从,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陈宫实在不想背弃吕布转投他人。
“既然如此,先见过关羽和简雍,确认他们的来意之后再作打算吧!”
“都听公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