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新居入伙，自然要自己动手做饭，李小禾算那种有急才的人，直接叫了附近酒店的外卖，人家送来的时候，热气腾腾泛着浓香，这家伙扔掉了人家包装的锡纸盘子，换成厨房里的金丝边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还特意嘱咐她一定要说这些菜都是李氏出品。
这样天真的谎话，能骗得了谁？
晚饭时间，林灵和郑可茵过来了，李小禾带着她们参观屋子花掉了半个多小时，饭菜都凉了，她已经摆好了餐具，李大小姐不说原因，只是开口让大家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华灯初上，天色渐晚，李小禾最后的一丝耐心消失殆尽，终于爆发，这妮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摆在客厅壁柜旁边的大钟推翻了，两手握紧拳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两只眼睛通红。
女孩儿家的心事，自己觉得藏得紧，实际上却昭然若揭，她和林灵默契十足地看向郑可茵。
郑可茵浅笑，不紧不慢翻着桌上的一本杂志，懒懒地笑。
林灵站起来，轻轻搂住愤怒的李小禾，轻言慢语小心安慰，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李小禾的脸色立刻阴转晴，迈开大步子跑向门口，一下子将门拉开。
郑可军站在门口，一脸疲惫。
“你怎么才来？”李小禾娇嗔地笑，先前的愤怒一扫而光，目光灼灼。
“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下。”郑可军探着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有些迟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我家。”李小禾迫不及待地拽住他的手进来，仰起头，眯起眼睛，撅着嘴，从鼻腔里淡淡地哼了一声，“饿了吧？”
“还好。”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推开李小禾的手，首先走到郑可茵面前，轻笑着用手揉了一下郑可茵的头发，“小丫头，新工作怎么样？”
“挺好。”郑可茵放下杂志，冲他微笑，“为什么几天都不回家？”
“有点儿忙。”郑可军坐下，瞥见她站在厨房里，轻轻点头致意，一来一往的简单对视，暖流四溢。
“吃饭吧，我们。”李小禾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直接拽进饭厅。
李小禾和郑可茵分坐在郑可军的两边，她和林灵坐对面，五个人在大圆桌上围坐一起，众人埋头吃饭，李小禾专注盯着郑可军。一时沉默，只听到餐具轻响，凉透了的菜不如刚送来的时候香气扑鼻，却也不那么难以下咽，她默默地想着沐阳曾经说过的话，味如嚼蜡。
最近做成了不少事，有点儿忘乎所以，居然打算碰爱情了！
想到这里，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
“沐夕。”他忽然将鱼眼睛夹入她碗中，“你喜欢吃这个。”
她浅笑，用筷子拨弄着那个硬邦邦的小圆球：“谢谢。”
李小禾嘴角带笑，立刻伸出筷子到盘子里，将剩下的一只鱼眼睛也抠了出来，递给她。
伸碗接过来，她又说：“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李小禾放下筷子，拍拍郑可军：“喂！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吗？”
郑可军笑了笑，却不猜测。
“庆祝我和沐夕新居入伙！”李小禾深吸一口气，“以后我们又多了一个聚会的好地方！”
“你搬到这里来了？”郑可军收起笑容，盯着她。
她笑了笑：“今天下午刚搬过来。”
郑可军不再说话，眼神如一潭深泉，对她看了又看，好几次都欲开口，却又忍住了。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装不知道。
冷冰冰的饭菜下肚，胃马上疼了起来，李小禾拉着郑可军在房间里修电脑，她出门买药，在这里住过，深知想买药，要走很远的路，所以直接拐进了小区外的卫生服务点。
吞下药丸，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浓，周围树木高大，阵阵晚风撩起茂盛枝叶，发出唰唰的细响，各种的呜呜的怪声不绝于耳，鼻息一来一回，尽是植物生涩的清香，昏暗暗的路灯在沿途的小路上投下一个个胖乎乎的光影，连走了两公里，愣是没有遇到一个人，不仅如此，连开着灯的房间也没看到一个，越走，心里就越是凉飕飕的。
好在胃疼渐渐减轻，浑身轻松。
中午来的时候没曾仔细看过，李小禾的这幢别墅是相当年特别的，远离别的建筑群，独有一条小路直达，周围的植被更加茂密，仅此一栋，除此之外，出门的时候她还发现，房子周围全是摄像头，应该是请了专业公司做了安保系统。
林灵和郑可茵不知道哪里去了，家里只剩下郑可军和李小禾，她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就瞥见李小禾趴在郑可军身上，手里端着酒杯，顿时觉得做错了什么，忙又将门掩上。
心狂跳不止。
她在门口踱着步子，走了一圈儿。
“你要去哪儿？”郑可军走出来，满脸通红。
“我。”她用手扯了一下门前的那株铁树，刺得手生疼，刻意藏在树荫下，尽量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第一时间回答，“散散步。”
心虚没藏住，刺痛了对方，他脸上表情很难看，向她走近了一步。
她向后退，一脚踏空，趔趄了一下，鞋跟陷进了软泥地里，郑可军向前，她躲开了，身体灵活，心里带着不合时宜的怨恨，这是两个人之间距离最远的一次。
“你怎么了？”他问，语调中的怒气不比她少。
“没什么。”彼此之间的感觉在很多时候都藏不住，她有那个自信他喜欢自己，也深深相信他知道自己也喜欢他，两个人之间却始终夹着薄如蝉翼的隔阂，好像是后天形成的保护膜，又好像是与生俱来的组成部分，长久以来令人绵绵心痛，但现在，暧昧的好处她体会得格外清楚，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这一秒钟，她希望是没有。
“沐夕！”他语气中怒意渐浓。
她仰起头，扶住一旁的树干，用力抽出自己的鞋跟，在草坪上蹭了两下，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准备进屋，两个人这样独处并不愉快，他刻意亲近的小甜蜜已经不足以填补她心灵的空虚，没想过要更多，却也对如今的一切不满足。
“你卖掉房子让沐阳去美国，自己寄人篱下？”他问。
“是的。”她倔强地仰起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痛苦的失落继续拉扯，刻意做出如此高姿态的骄傲，只为掩饰长久以来不停累计，而今爆发的不甘和愤怒。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你已经有三天时间没有回家，你爸爸进货的时候扭了腰，你妹妹请了三天假陪她，今天刚去上班就被领导训了一顿，你妈打麻将的时候和隔壁的人吵架，惊动了派出所才平息。”她将手插在裤兜里，咧嘴笑了笑，“你都不知道吧？”
“别强词夺理，沐夕。我不想和你吵架。”他痛苦地摇摇头，“好吧，我承认我连续上了两个夜班，脾气暴躁，但我真生气，为什么在你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不找我帮忙？”
“心领了。”她彻底平静下来，看着郑可军。
除了他自己的房间，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留自己？在李小禾这里寄人篱下，在他家里，何尝不是寄人篱下？这个方圆百里内有名的孝子，是父母一辈子的骄傲，是寒门学子的骄傲，他真的会违背父亲的意愿，置母亲生死不顾让自己住进他家吗？
她清楚地记得，苏北曾经说过，只要儿子接受她立刻死给他看。
“你的眼神太伤人。”他轻轻地摇摇头，“沐夕，你看起来很不好。”
她笑，心在滴血。
中国人的好，有好多种理解，她不知道他所谓的好是哪一种。
她深吸一口气，一大滴雨点落在她脸上，紧接着，瓢泼大雨袭来，就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还来不及躲避，一下子就被打湿了。
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香水味，她隐约记得，这是李小禾刚买回来的，淡淡的兰香混合着暖暖的味道，熏得人心痒痒。
他和她并肩站在门口，窗外闪电划破长空，投下震耳的雷鸣。
她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少女酮体特有的流畅线条，裙摆紧贴着小腿，滚出一股水流，将地上湿了一片，湿淋淋的发丝黏着雪白着脸颊，挺翘的鼻梁上全是水，她抿了抿嘴唇，脱下裹满了泥土的鞋子，光着脚站上来。
李小禾躺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她走过去，用手轻轻捧起那小妮子的后颈，鼾声戛然而止，这丫头能喝下一大瓶红酒并且解开胸口的扣子，却熬不住几分钟的时候，睡得那么酣畅淋漓，倘或明天醒了，知道这样子被一直喜爱的郑可军看到，明天铁定是世界末日。
他的视线一直固定在她身上，嘴角带着笑，也跟着脱下鞋子走过去，将李小禾一把拉起来扛在肩上。
安置好李小禾，她轻轻关上房门。
又是一道闪电几声轰鸣的响雷，雨下得更大了。
他的喉咙被堵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默默跟在她身后下楼，她后背的线条画出漂亮的弧形，在黑色裙子的映衬下，皮肤更加白皙。
满屋子狼藉就在眼前，她已被身后的人打量口干舌燥，拉开冰箱门，喝了一口凉水。
他干咳了一声，匆匆跑到门口，在地毯上踩出一行湿漉漉的印记，匆匆穿上湿漉漉的鞋子，拉开门，整个人站在雨里，仰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然后低头，露出一抹笑，嘴唇嗫嗫嚅嚅了好几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