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遇是一个个包装好的盒子，打开来，祸福难料，她只是心有不甘，好好的一场面试就被这样给毁了，还碰上个让人倒胃口的家伙。
她站在窗前，喝了一口热茶，慢慢舒缓心中的愤懑，好久没有那么生气，先前头也疼，心也烦，浑身不自在的情况彻底得到了缓解，刚好轻松下来。
门铃响了。
她放下茶杯，打开门。
新地址没有多少人知道，经常来敲门的只有住在同一个单元的房东，不是催缴管理费就是上来交代房间里的墙壁不能打孔，这个充满防备的老女人，已经将这套房子当成了养老的儿子，加上有些神经质，总是事无巨细地过来交待。
有的时候觉得老太太挺可怜的，孤零零一个人，老伴儿过世了，儿女又在身边，所以能忍则忍，能让则让。
拉开门，意外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郑可军，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钻心地疼，只见他满脸倦容，胡茬青髯，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对苏北说过的那些话，说的时候理直气壮，现在却充满愧疚，已经做了决定，舍与不舍就只是自己的问题了。
两人沉默良久，他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可以谈谈吗？”
她微微一笑，转身取了零钱和钥匙包：“下去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吧!”
家里只有一张床，把男人请进这样的屋子，暗示性太强。
他没有提出要进去，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两个人各占一个角，都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时无话。
距离单元楼口不到两百米，有个露天小酒吧，她主动找了个位子坐下，扬手招来老板，要了两杯果汁。
“再来半打啤酒！”郑可军的声音很轻，轻柔得像春风，扫过残败的落叶，带着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让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下来。闷热的夜晚，两人对坐在一张小小的圆桌前，彼此各怀心事，她只觉得自己的两片唇全黏在了一起，难以分开，他盯着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径自吸了起来。
“我记得你不抽烟的。”她问。
“常熬夜。”他淡淡一笑，吐出一口轻烟，没有更多的话，疲惫的样子让人心疼。
“你怎么会那么忙？”她尽量避免提起前几日发生的事，作为朋友，关心是最正常的。
“有个大案子要办。”他抬起眼睛，露出一抹微笑，拿起啤酒，一口气喝光一瓶，将空瓶子轻轻放在桌上，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就快回去休息吧。”她都不忍心看他这样，明明已经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得强打精神坐在这里。
“你也喝一口吧。”他将一只酒瓶递过来，放在她面前。
她笑了笑，接过来喝了一口：“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聊。”
他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喝下三四瓶啤酒，狠命抽烟。
这是最痛苦的状态，彼此心里都有伤，却谁也不会开口说明，她本不该是个如此拖泥带水的人，面对他，还是不免陷入那无尽的混沌中去。
“沐夕。”喝完了那么多瓶啤酒，他脸色一点儿没变，扔掉手里的烟头，扬起眉头看她，“你那天和我妈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都收不回来的。她尴尬一笑，在苏北面前可以言之凿凿，但决不可重演。
“我是说了些惹阿姨生气的话。”她轻轻笑了笑。
“你在想什么，沐夕？”郑可军相当严肃，看着她。
她低头不语，轻轻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慢慢散开。
“沐夕，我生气了。”他说。
“抱歉，我不该顶撞你妈妈的。”她不能和他对视，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孝顺孩子，苏北被气得不轻，他生气也是正常。
“沐夕！”他忽然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很烫，并不柔软，包着她的手，眼神也炽热起来，“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
“我是气你说话的时候不想想我，既然是两个人的关系，为什么在开口之前，不和我商量一下？”他握紧她的手，捏得她生疼。
能听到他那么说，稍觉安慰，至少他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我的心意，难道你不明白吗？”他又问。
她的心狂跳不止，明眸秋水，剪剪地看向他。
“你要相信我。”他喃喃地说，“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是因为我的工作需要保密，事关重大，但我真的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遗憾！我请求你，沐夕，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你听我说。”她抿抿嘴，看着他，“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困难，在一起会让大家都痛苦。”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和我妈说那些话的？”他苦笑，“你怕了？”
她浅笑，轻轻叹气。
“我已经知道李小禾出禁制令的事，我们院长通过他的关系，在B市法院给你找了个书记员的工作，你下个月就过去上班，那边的人绝对不会为难你。”他说。
“为什么？”她写满疑问。
“你记住，用不着害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永远都会和你站在一条线上！所有的事都会过去的！我向你保证！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郑可军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他的唇和他的手一样滚烫：“沐夕，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会加倍努力的！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可军。”她抽出自己的手，“这件事和你无关，李小禾针对我，并不完全因为你，也有别的事。”
“那是为什么？”他问。
这让她如何回答？已经平息的事件，难道还要再掀起轩然大波？想到这里，她淡淡地笑道：“女孩儿之间总是有些小摩擦，她的个性你也清楚，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她只听到他这是在表白，盼望已久的一幕终于上演，也许是这个美梦陪伴她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十年的，所以在想象中是极尽美好的，现实却并非如此，他炽热的感情也带着理性，总是想将事做到尽善尽美。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就算李小禾的禁制令等于赶尽杀绝，她也未到绝境，再说，她不想依附在任何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郑可军。
想要在爱情中前行，首先该学会自己站稳。
“你怎么了？沐夕。”他试探着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有种难以捉摸的光，总会刺伤他。
“谢谢你，可军。”她微笑，“我现在的工作很好，丝毫不受影响。”
“这不是在开玩笑！”他有些急了。
“我也说真的。”她喝下一口酒，“你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他握紧了双手，挫败地问：“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喝光瓶子里的酒，酒精在体内燃烧，满脸通红，但她越来越平静。
她觉得很无助，越是重视的人，为什么却越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共处？
“没有，我没有不信任你。”她低声说，“我有个不错的老板，同事也相处不错。”
“沐夕，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就回绝我，好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树挪死人挪活，那边已经谈妥了，你可以作为他们的正式工作人员，这样的机会，实在很难得，我们院长为了帮你联系这个，求了好多人。”他诚恳地劝解她，深深的忧虑写在脸上，毫不掩饰。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更多的话，两人默默喝完桌上的酒，她送他到公车站，两个人并肩站在站台，已是末班时间，远处缓缓驶来的公车空无一人，车子开进站，他忽然伸手将她搂在怀中，低语道：“不管你看到什么，发生什么，我只希望你记住，我爱你！比你想象中的更爱！我期待与你结婚生子，幸福生活！”
说完，他快步跨上公车，站在门口，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目光灼灼。
她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走。
车子驶过前面的转角处，街道上便只剩下零星的小贩，她幽幽地想，今天晚上的郑可军，可真是怪怪的。
不像平常那么淡定沉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尤其是当她拒绝接受他帮助的时候，他居然表现出一种鲜有的焦灼。
临走的时候给她的拥抱，是他们相处那么长时间以来最贴近的一次，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也是前所未有的突破。
我爱你。
他说。
在此之前，对她说这句话最多的人，是金裴民。
可怕的罗生门，她总会在他表白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起金裴民来。抛开杂念，轻轻地摸着胸口，努力回想他今天晚上说过的每一句话，试图让心里的疑问得到开解，但最终还是没有答案，她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太敏感，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他不过就是听郑可茵提起冲突，专程过来表明心迹的。
除了郑可军的反常，她的冷静也让人绝望，毫不激动。
面对如此难得的真心，她居然可以如此平静！
而且，她完全不认同郑可军说过的那些话，爱，真的只是彼此相信就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