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强的事告一段落，之后她去看过他没能见到，只是听邻居说他搬走了，没留下联络地址。
工作和生活都恢复了平静，对父亲事务所的员工，她寻找的范围已经扩大到很久以前辞职的、退休的，甚至是扫地的大婶，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去的，失望而归，渐渐成了习惯。
与大多数同龄人相反，她工作的时候反而像是休息，休息时间辛苦百倍，拖着疲惫的双腿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刚刚从垃圾回收站回来，之前父亲事务所的办公室助理如今搭理家族生意，帮父亲经营废品收购生意，虽然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听到那助理说父亲以前对他们很是和蔼，总是轻声慢语、耐心教导，臭气熏天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她心里也觉值了。
娇娇姐凑过来，正想说话，忽然捂住鼻子向后退，一脸嫌恶地问她有多少天没洗澡，说完照样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用手指杨达远的办公室。
杨达远个性怕寂寞，一回来就把门打开，就算站在门口也要找个人聊天。
现在大门紧锁，一看就是没人。
她无暇猜谜，微微一笑，轻轻闭上眼睛，昨天晚上学了太多英文口语，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老师说开玩笑也是正经地建议，与其花钱正经学，不如去洋人街酒吧找个帅哥，恋爱也谈了，在愉快中学习，幸运的话，还能找个相携终老的伴。
好容易放空下来，累得只想歇一歇，娇娇姐偏偏不停地在旁边挤眉弄眼，这也是个特拧的人，总体是个话多的人，偏偏喜欢憋着，非得憋到别人问才会开口，只是一开就再难闭起来。
横竖都是要忍耐，她拍了拍手，低声笑问：“怎么了？”
娇娇姐如释重负，靠过来扬起眉头低声说：“杨达远的那个来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娇娇姐自知失言，忙红着脸摇头：“这坏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
卖关子用了太长时间，没入正题呢，杨达远拉开门走出来，见到她立刻停住脚步，尴尬挠头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有事得一个早上吗？”
门缝里露出一条美腿，黑丝袜，黑色高跟鞋，脚踝漂亮，小腿纤细。
杨达远忙着去倒咖啡，然后鬼鬼祟祟将门合上，还故作打瞌睡的样子。
娇娇姐瘪着嘴，冷哼一声：“里头那个女人上来就死死抱着他。”
“放心吧，娇娇姐，他还是有些操守的，叫鸡不可能带到办公室，还是这样光天化日的。”她打了个哈欠，将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些离婚诉讼的案子，最近街道的工作人员找过来，杨达远答应人家可以免费帮忙写诉讼状，不愁没工开，只是没钱收而已。
她轻松搞定手头上所有的积压，娇娇姐又拿过来一大堆，免费的前提是想帮助有需要的人，现在感觉是有事没事的人都巴不得趁免费这机会写一个。
把东西全收拾妥当已是下班时间，背包准备离开，却被娇娇姐扯住背包带：“只会埋头傻乎乎做事，你的男人都被人抢走了！”
能让娇娇姐侧目，今天的这个客户应该很特别，她大而化之一笑，反手揽住娇娇姐，立刻被嫌弃地推开：“你浑身臭味儿！别靠近我！”
她便顺着话头说：“你先回去，我洗个澡就回来骂他们！”
娇娇姐信以为真，这才罢休。
她换过衣服就去了健身中心，杨景程不在，前台介绍了另外一个教练，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全程客套，教得很用心，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
两个小时的集中训练，一身臭汗，洗完澡去衣柜取东西，管理员告诉她，她的电话一直在响，三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同一个号码打来的，真不知道谁会那么需要她。
回过去就惊呆了。
杨达远出事了。
他涉嫌将一个中年女人推下楼，对方现在正在医院里接受抢救，简单一句话就能形容对方此刻的伤势有多严重，杨达远的伤人随时可能变谋杀。
人被警察抓了，电话是杨宁远打来的。
她赶到警局的时候，大姐杨曦雅和丈夫石云，二哥杨宁远和他妻子关子琪全在场，因为害怕年迈的父母受不了刺激，杨达远被抓的事，都瞒着。
坐在一起商量对策，他们都觉得现阶段无论是花多大的代价，都要先把人救活再说。出身大夫世家，全是受人敬仰的读书人，几时遇到过这样的大事，唯一和纠纷相近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理念，宁可打三十通电话给她，也不愿意找别的律师，全因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当然，这是义不容辞的。
要说杨达远之前还神秘兮兮在办公室里会美女，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就锒铛入狱，这当中必定有蹊跷，以她对杨达远的了解，绝不可能推人下楼。
她申请介入，被告知必须等。
问过娇娇姐，除了知道对方是个风骚的女人之外，什么都不清楚，该看的没看，全看些没用的。
过了凌晨，杨曦雅担心家中的父母，石云陪着回去了，关子琪身体不太好，一直在走廊里咳嗽，杨宁远买了药来吃也不起作用，强撑了一会儿，居然高烧起来，无奈之下，杨宁远只能带着妻子去附近医院治疗，郑重其事地将弟弟杨达远交给了她。
坏消息传来，从六楼天台坠落的女人抢救无效，死了，伤人案成了命案。午夜的公安局也比平日里更热闹，穿制服的警察来来回回，异常忙碌，审讯室的灯一直亮着，好在楼梯间里到处贴着文明执法的标语，想必那家伙在里面也不会受到拷打。
又过了半个小时，梁子彦来了，踱着大步子走过来，跟往常一样风风火火，扫了她一眼，推门进去，不知道在里面聊了些什么，十分钟之后出来，在她身边坐下，抽出一支烟，点燃，连着狠狠吸了两三口：“有把握吗？”
这已经是他最柔和的口吻，但还是让人浑身发冷。
“申请还没批，具体的案情不了解，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比他更着急，杨达远也是她的朋友。
他自顾自抽烟，沉默着。
她盯着墙壁上的标语，也沉默。
闷热的夏夜，四处都是蚊虫，她起身跺跺脚，看他靠在墙壁上睡着，便自己走过去，在大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热咖啡。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期待的上庭，居然是为杨达远打官司！而且还是杀人案的辩护。
现在这个阶段是最痛苦的，因为一无所知，因为等待漫长，更因为百思不得其解，回到走廊，梁子彦不知去向，将一瓶矿泉水放在椅子上，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黎明将至，早起的人已经开始晨练。
早上八点多，接到批准，却被匆匆赶来的梁子彦拦住，他直言不讳：“如果你真没办法，我找孙伯庸。”
她不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作为一个律师，遭遇临时换角是个多可怕的羞辱，可作为杨达远的朋友，当然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辩护，联成律师楼的手段刚刚才见识过，她自愧不如。
她点点头：“这个没问题，我先进去看看，你去联络孙伯庸，到时候我给他做助理。”
他默许，急速离开。
从闸门走进去，跟着穿制服警官的脚步，走过狭窄的走廊，杨达远就坐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两只黑眼圈，憔悴苍白，满头乱发，手铐和脚镣全副武装，看到她进来，忘了手铐还戴着，想伸手去拨弄头发，被彻底束缚住了，无比狼狈地放弃，抬头看着她笑。
这样的杨达远让人心酸，忍不住红了眼圈，走过去往他脚上踢了一下。
他忍着，没吭声，只咧嘴笑问：“一夜没睡吧？”
“你去楼顶做什么？”她问。
他笑：“谈点儿事。”
在场的警官是个生面孔，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脸沉稳，任由两个人说话，只是看着，不发话。
“你别生我的气。”他说。
这样轻描淡写，还关心她的感受，杨达远这家伙，当自己在这里度假吗？这让她格外生气，看完警方的笔录，她简直如雷灌顶，杨达远去找死者，是因为死者指控杨达远的委托人伤人和跟踪。
他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放下笔录，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杨达远要提前开口让她别生气。
案发现场没有闭路电视，但对面房子里的一个住户看到杨达远和女人在楼顶说话，然后死者就堕楼。
楼顶发现了杨达远脚印，死者身上发现了他的衣物纤维。
做了那么多年的律师，他应该很清楚证据对一个官司的重要性，怎么可能留下如山的铁证！
杨达远没承认自己推死者下楼，但承认主动找过死者，并且说他离开的时候，死者还好好地站在楼顶上，至于死者身上沾有他的衣物纤维，他解释说那是因为死者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情绪很激动，和他拉扯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