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笥篟听了,眼圈一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道:“好,多谢白师兄。”顿了一顿,问道:“昨日我听你说过几日便要启程,定下来了吗?”
白衣雪道:“是。我此番南下,原想不过数月,便能回复师命,不想路上行程太过……耽搁,后面若不赶一赶,不能如期回到雪山的话,我师父要担心了。”
宋笥篟“嗯”的一声,说道:“雪山叫作雪山,是不是常年都在下雪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山呢。”
白衣雪微笑道:“雪山也有一年四季,到了春天,山上也会开满了野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什么颜色的都有,只是山顶上的积雪,终年不化,故而叫作雪山。岁寒山庄的煖寒会,定在今年的冬至,再过几个月,钟世伯便要启程赴会,师妹不如一起前来,我带你在雪山好好玩一玩。”
宋笥篟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喜道:“真的么?”
白衣雪笑道:“宋师妹能来,我求之不得,只是雪山乃苦寒之地,山顶终年被白雪岩冰覆盖,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玩的,与这锦绣江南的烟雨空蒙、姹紫嫣红,大大比不了,到时候不免要令你失望了。”
宋笥篟心想:“傻瓜,只要有你在,雪山哪怕再是苦寒,也胜过锦绣江南。”她双眸眺望远处的青山,幽幽地道:“哪里话。我自幼就生在江南卑湿之地,长这么大,也没有出过远门,早已待得倦了,再说了,我很想看一看雄伟的大雪山,瞧瞧雪山猫什么样子。嗯,到了雪山,你捉一只雪山猫给我玩,好不好?”
白衣雪笑道:“那还不简单,到时候宋师妹和众位师兄师姊们一起来,我在岁寒山庄恭候大家。得空的时候,我带你进山去捉雪山猫。”
宋笥篟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光说着快活,嗯,钟师妹没有去过雪山,她又是喜欢到处玩的,师父师娘肯定会带她去,大师兄么,肯定也会去……还不知师父师娘他不肯带我去呢。”
白衣雪道:“宋师妹真心想去,等有机会我来和钟世伯和钟夫人说。”
宋笥篟听了秋波流转,梨涡浅现,喜道:“好呀,你若开口,师父和师娘定会应允的。”
次日的清晨,白衣雪早早起了床,盥洗后便向着码头走去,沿途但见红杏灼灼,绿柳翩翩,景色十分怡人。行不多久,远远瞧见罗五已在码头等候。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宋笥篟。白衣雪一问罗五,才知宋笥篟的父母均葬在了情人尖,再问起她的身世,罗五叹道:“宋姑娘人不仅长得漂亮,心眼也好,却……却是个苦命的孩子。”遂将宋笥篟父母先后不幸身亡,自己被钟摩璧收养诸情说了。
白衣雪起初还道宋笥篟的父母因病而亡,没想到竟是如此骇人听闻的一桩血案,大为震惊,问道:“那伙……天杀的强人一直没有归案?”
罗五恨恨地道:“可不是嘛,本地的官府对这起案子本就幸灾乐祸,他们最终给上司呈报,说是在宋家寨里,安排下了官府的耳目,成功挑拨宋家寨与另外一家山寨火并,从而以两家山寨‘黑吃黑’草草结了案,本地的官府,为此还得到了上司的嘉奖。可怜宋大侠和宋夫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去了,凶手至今都还逍遥法外,他们九泉之下倘若有知,也是难以瞑目啊。”
白衣雪泫然欲泣。罗五叹道:“宋大侠和宋夫人过世的时候,宋姑娘已经大了,有记忆了,想报父母之仇,却是无从报起,她的心底一定很苦很苦的。若不是钟庄主和夫人收留了她,待她又如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这些年都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来。”
二人唏嘘感叹了一番,远远地便见宋笥篟和邱芸萝,手中拎着食盒,走了过来。白衣雪转头悄悄抹去眼中的泪水,迎将前去,接过二人手中的提篮,说道:“宋师妹,邱师妹,你们早呀。”
邱芸萝道:“往年的清明,都是我和罗五哥陪着宋师妹一起,今年有劳白师兄了。”
白衣雪忙道:“邱师妹这样说就见外了。我是晚辈,去给宋师妹的尊大人磕上几个头,那也是应该的。”宋笥篟听了,眼圈一红,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之色。白衣雪领着她们上得船来。
邱芸萝抬起脸,迎着清晨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清明时节雨纷纷’,我记得往年的清明扫墓,总是在下雨,上山下山的路,一点儿也不好走。”说着向着白衣雪笑道:“今年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这都是托了白师兄的福,宋师妹,你说是不是?”
宋笥篟瞧了一眼白衣雪,低下头去,嘴里轻轻“嗯”的一声,几乎细不可闻。
罗五笑道:“是啊,今儿天晴,上情人尖的路好走,傍晚我们就能在天黑前赶回来。”说着跳上岸去,便欲解开缆绳,准备启程。邱芸萝忽地轻轻“哎哟”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宋笥篟惊道:“你怎么了?”
邱芸萝脸上微微一红,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我肚子有点疼……”
宋笥篟脸上露出惶急之色,道:“那怎么办?”
邱芸萝双眉紧蹙,道:“师妹,我……肚子疼得厉害,怕是陪不了你啦……”
白衣雪和罗五察觉到了异样,赶紧上前询问,宋笥篟道:“邱师姐突然有点不舒服,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在家休憩一阵子便好。”
罗五听了,说道:“邱姑娘既然不舒服,就留在山庄好好休息,我和白公子陪宋姑娘去就是。”
邱芸萝说道:“那就有劳二位了。”下了船去。三人与邱芸萝挥手作别,罗五解开缆绳,向着念湖的湖心划去。
念湖湖面宽广,阳春三月,湖水溶溶,远处峰岚隐现,景色甚是怡人。
罗五双臂运桨如飞,小舟穿过大半个湖面,转入到一条蜿蜒的河浜之中。小河流水淙淙,嫩黄浅绿时节,水边草木葳蕤,两岸更是遍植垂柳,间以花树。小船在河浜穿梭,两岸柳树的绿丝绦,吐出青翠欲滴的芽孢,摇曳生姿,景色较之念湖的湖光山色,又是为之一变。
舟行之际,宋笥篟从怀着取出紫金箫,轻轻放在唇边,飘逸清亮的箫声,顿时顺着流水,远远地传荡开去。
白衣雪不懂音律,此前也只听过师父胡忘归弹奏过古筝,此时静心聆听,但觉宋笥篟的箫声,与之迥然相异。师父的古筝,按、滑、吟、揉之间,其曲大多沉郁哀咽,颇有苍凉之意,而宋笥篟的箫声,音色清越,大有空灵雅致之感,令人仿佛置身于云雾缭绕的空山幽谷,徐徐的微风吹过,将人心头所有的愁绪忧情,都吹散了。
白衣雪凝神瞧去,宋笥篟星眸微垂,绛唇微启,一双细长白皙的纤纤素手,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荧光,而这荧光与紫金箫发出的蓝紫色光晕相互辉映,更增瑰丽,令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白衣雪一阵心慌意乱,不敢再看,觉得哪怕多看一眼,也是亵渎了佳人,扭转了头去,闭目细聆空灵的箫声。他正自沉醉在这美妙的乐曲中,突然之间,箫声一转,紫金箫的曲调遽变,变得缠绵悱恻起来,既像是远处天涯悠长而惆怅的倾诉,又像是耳边咫尺低回而深情的呢喃,向人诉说着不尽的思念之情。
原来宋笥篟所奏的曲子,叫作《空山忆故人》。相传此曲为东汉文学家蔡邕所作,全曲共分六段,音调起伏跌宕,旋律层层推进且多有重复,犹如思念故人之时辗转反侧,心潮时起时落,满腔的倾诉难以穷尽。
呜呜然的箫曲,在白衣雪耳畔萦绕,他不禁心下恻然:“宋师妹今日前去祭奠双亲,心中自是勾起了无尽的思念。”
小舟顺着河浜行了约一个多时辰,河面越来越窄,河水也越来越浅,越来越清。河浜拐了一个弯,进到山谷,河底遍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偶尔可见嬉戏其间的鱼儿,而两岸则是翠峰簇拥,幽崖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