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加看着那张脸,那张脸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一个有点呆,一个没有生气,反正表情都没有变化……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撒加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
“我叫斯汀。”声音很干枯,就像他的人一样。“你呢?”
“撒加.波拉克。你姓什么?”撒加又问,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这个干尸一样的白发男人很有好感,可能是他野兽一样的本能又感觉到了什么。
是啊,要不是这个家伙用了禁忌魔法“灵魂呼唤”救了他的话……
“我没有姓。我从一出生,就呆在这里。”斯汀答道,依然面无表情。
“什么?”撒加吃了一惊,“从一出生?这里?”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是的。我的父亲死在这里后,母亲生下了我,几年后也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斯汀的脸色惨白,凌乱的白发遮住一边眼睛,可是,另一只眼里,却丝毫没有情绪的波动。
撒加平静了下来,因为他同样想到了自己模糊不堪的身世,但和这个如鬼魅般的斯汀比起来,自己的遭遇好像又幸福很多。
试想一下,在肮脏恶臭阴暗无比的地牢里出生,然后在这里长大,一个人!
撒加沉默了。
斯汀看撒加不说话,安静地回到他那个黑暗的角落,开始冥想起来。
就这样,两人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都是早已习惯了沉默,都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悲惨遭遇,两个人似乎不用交流,就可以明白对方。
第二天,斯汀竟然又主动和撒加说话了:“你是从外面来的?为什么被关到这里。”
撒加看到斯汀那恐怖的模样,心中却有一种温暖感,于是,把他的故事讲给斯汀听……
照理说,斯汀的样子是很让人不舒服的,可撒加总是本能的觉得这个人对他没有恶意,而且很关心自己。
斯汀听完撒加的话,沉默了一下,开口问:“你开始不知道你体内的那种力量?”
“有一点感觉吧,很难受,那种痛苦就像脑袋里有一只手在抓。”撒加点点头,“你一个人在这里,也很痛苦吧。”
“不觉得。我说了,这是我的家,习惯了。”斯汀和撒加一样,说话时基本都没有表情,在这一点上,这两个家伙说话时,就像在看木偶戏。
斯汀想了一下,将自己用灵魂呼唤帮助撒加的事情告诉了他。
撒加不说话了,他的心里竟又暖了一下,离开塔罗纳以后,他就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可当他面对这个佝偻枯瘦浑身气息让人不自在的白发男子时,却连续出现了两次。
看到撒加不说话,斯汀也不说话了,看起来他很少说话,声音很干涸,语调也生涩的很。
“斯汀,你真厉害。”撒加笑了。这是他多久没有出现的表情了,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是笑容么?”斯汀问了一句。
撒加愣了,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更是僵硬。
然后,斯汀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很难看。
可撒加心中第三次温暖了,因为他知道,那是斯汀努力挤出的一丝笑容……
自己对他笑,他也对自己笑,哪怕他根本不会笑。撒加深深的看着斯汀,缓缓问:“为什么。”
问的很简单,可斯汀知道撒加问的是什么,从他第一眼看到这个黑发男人,仿佛就对他很有好感,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东西,说不清楚是什么,就像呼唤,就像倾诉,就像本能……
“可能感觉我们是一类人吧。”斯汀说的很模糊,可这是实话。
撒加点了点头,盘膝坐着,闭眼修炼起来。
斯汀没有再回属于他的阴暗角落,就在撒加身边冥想起来。
……
关于斯汀为什么会那样深奥的魔法,撒加没有问,他不关心这个,他知道就凭自己对魔法的知识,问了也白问。
可他却对会魔法的人有种好感,因为在他支离破碎的幼年记忆中,总是会闪过那一道道深蓝色的电光,他不知道那电光来自哪里,只是本能的有一种亲人的感觉。
那是他的拉西爷爷……
尽全力保护他的老魔法师。
可惜,带着悲伤色彩的经历却让撒加却永远的忘记了他。
只有,那些电光还在。
在记忆中那样凄艳的闪过。
……
“你怕不怕。”这天,两人又在聊天,斯汀突然为了撒加这么一句话。
“什么。”撒加问。这两个人的表情还是很单一,不过眼神却活分了不少。
“我是一个亡灵魔法师。”斯汀道。
亡灵魔法师!按照戈亚圣城的规矩,那可是法师中最邪恶的存在!
而且,魔法师公会有明确的规定,只要是亡灵魔法师,就是异端,必须——
格杀勿论!
那个不再出现在撒加记忆中的老魔法师拉西的儿子,就是因为学习了亡灵魔法,而导致了家破人亡……
撒加知道亡灵魔法师意味着什么,这是椤告诉他的,那时在塔罗纳,他和娜,每天都要接受“奶奶”椤教授大陆的常识。
“不管你是什么,我都帮你。”撒加道。
斯汀听到撒加的话,嘴角又裂了一下,撒加知道,那就是斯汀的笑容。
安静了一会,斯汀从怀中拿出了一卷破旧的羊皮,对撒加说:“这就是亡灵魔法修炼的卷宗,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撒加点点头,没有再问,闭上眼睛,修炼起来。
随后,斯汀也收起了羊皮卷,开始冥想。
这两个人的交流是如此简单,可他们就是了解彼此,不知道为什么。
……
对于斯汀是亡灵法师这件事,撒加并不在意,因为在他的心中,什么世俗规矩之类的都不明白,他就像野兽一样的存在着,也拥有野兽的求生的逻辑,活下去就好,谁不让他活,他就用牙齿用利爪撕咬奋争,哪怕血肉模糊也行,只要能活着,管它对或不对,在他的眼中,任何事情只有简单的两面——该,或者不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每天,撒加都要和斯汀聊会天。渐渐的,斯汀的行为举止开始活络起来,至少,笑的时候已经可以让人接受,不至于裂着嘴比哭还难看。即使,他的的样子和表情依然让人不舒服,浑身气息依然让人不自在,但已经自然许多。
地牢头顶的石壁上有一个可以拉开的天窗,有人经常从上面扔下一些粗劣的食物还有散发着臭味的破牛皮水袋。
撒加和斯汀,就是靠着这些在常人看起来如潲水一样的食物,活着。
阴暗恶心的地牢,只有他和他,只有聊天一种交流方式,只有那些简单到极点的话,只有每一天过去后,他们之间都会更加深厚的感情。
通过聊天,撒加还知道了,其实斯汀不是人类,他是奥菲拉尔另一个极为稀有的种族——暗精灵。它是精灵族一个另类的分支,暗精灵是学名,很多研究大陆历史的学者也称他们为“黑精灵”或者“夜精灵”。不过这个种族已经上千年没有在大陆上露过面了,很多人认为,他们已经灭族。没有想到,在霍坦丁地牢这样的地方,还可以遇上一个。
撒加有点奇怪,因为就算凭他那点有限的奥菲拉尔常识也知道,精灵族都是非常俊美的。
可斯汀……
只长年接触不到阳光的脸色惨白阴森、无法与人交流的行为举止木讷僵直,干枯的身形,佝偻的后背。
当然还有他那张恐怖的脸,那青黑色的眼线就像死人脸上的尸斑,即使斯汀修炼的是亡灵魔法,对其本身的气质影响很大,但这外貌,却是一生下来就决定的玩意。
撒加倒是没去想这是为什么,在他简单的思维里,只要谁对斯汀不利,他就会和斯汀一起并肩作战。
撒加还了解到:斯汀两岁开始修炼亡灵魔法,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年,实力已经是三级魔法师水准,也就是初级亡灵魔法师。
让撒加不明白的是,明明他就知道斯汀对于魔法的领悟力很强,经常说一些他根本搞不懂的魔法理论,分明就是个高手,可为什么二十年才达到初级魔法师的实力。
斯汀告诉他,亡灵魔法要进阶,必须要奴役灵魂,然后靠着奴役灵魂后精神的凝聚力产生变化,不停积累以后,才可以有所进步。
而这个地牢里,除了蛇鼠蟑螂以外,基本上没有别的会动的东西。斯汀单单靠着冥想和锻炼精神力就可以在二十年的时间突破“极限”,达到三级水准,已经算是奇迹了。
如果这个大陆上还有其它冒着异端危险学习亡灵魔法的人,他们知道斯汀是这样修习亡灵魔法的,一定会惊讶地合不拢嘴。
至于斯汀的父母为什么会被关到地牢里,斯汀说,那时霍坦丁城中的一个贵族子弟调戏他的母亲,父亲一怒之下失手杀了那个家伙,因此,被关了进来。
很老套的情节,因为在那源自戈亚的神圣光辉之下,所有异端都是这样的情节,斯汀是,拉西也是。
除非,你有足够强的实力,或者依附足够强的实力,就像那个当年死在拉西手中的荆棘杀手“十”一样。
……
这天,撒加修炼完,斯汀也没有冥想。
撒加看到斯汀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知道他又想聊天了,于是问:“你父亲也是一个亡灵法师?”
“不是的。”斯汀很快答道。“他是一个刺客,拉诺暗精灵部族最伟大的刺客。”
“拉诺?”
“是的,暗精灵虽然是一个稀少的种族,但是在整个奥菲拉尔大陆上,也有上万的人口。他们分为很多部族,以姓氏划分。拉诺,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你是应该姓拉诺了?”撒加又问。
“不,我没有姓,我不属于暗精灵,因为我母亲是个人类。”斯汀回答道。
撒加注意到,斯汀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没等撒加开口问,他又继续说道:“因为我母亲,所以我父亲被逐出了拉诺部族的领地。亡灵魔法卷宗是我们家传下来的,我爷爷才是真正的亡灵法师,而且是一个传奇亡灵魔导士。”说到这里,斯汀脸上浮现出一丝并不明显的骄傲的神色。“小时候,母亲曾告诉我,亡灵魔法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是邪恶的魔法。相反,它是一种可以触摸到灵魂本源的魔法,当它练到最高境界时,甚至可以复活灵魂,唤回生命。”
“母亲……”撒加心中一颤,他想不起母亲的样子,他的回忆中,只有那个脖子在流血的女人,还有她落在自己脸颊上的眼泪……
这便是,撒加对母亲雪莉仅有的回忆。
没有温暖,只有恨。
“你怎么了。”斯汀感觉到了撒加的恨意。
“为什么!”撒加恨恨的道,“这个世界总是容不下那些和他们不一样的生命。”
“他们……”斯汀知道撒加说的他们是谁——那些可以决定他人命运的家伙。
“就想活着而已,为什么那么困难,你的家人,还有我。”撒加眉头死死拧在了一起。“我甚至记不得我母亲的模样,不过我知道,她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很难过。”
“谁干的。”斯汀的表情变得很冷。
“一个专门靠杀人挣钱的地方,叫荆棘。”撒加捏起了拳头。
“我们一起去。”斯汀冷声道。
“不。”撒加摇摇头。
“为什么?”斯汀有点不明白了。
“会死的,我们。”撒加深深吸了口气,喉咙中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吟,“我想要活着,就算只是在这种地方,我也想活着,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死了,就有好多事情做不了了。”
“嗯。”斯汀明白了,其实他也是这样,只不过这想法没有撒加那样清楚。“那你的父亲呢?他没有去做点什么?”斯汀又问,在他的印象中,撒加好像从来没有提过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父亲”?这个词语,好像一出陌生的相逢。
是谁?谁是?
“我没有父亲!”撒加抬起头,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似乎他的内心在急剧的起伏,“你的父亲是个伟大的刺客,可以带着你的母亲逃走,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在我仅存的关于那个时候的记忆中,他应该是个伯爵,可我却很讨厌他,他绝不是我的父亲!”撒加急促的呼吸起来,“男人不可以倒下,就算倒下了,也要倒在自己的天前面!”
“自己的天?”斯汀又不懂了。
撒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深邃漆黑的眼眸中竟然散发出了受伤的神色,那神情,仿佛受伤的兽在低吼,却无力再挣扎。
“我的背上,就是我的天啊。”撒加没有听见斯汀的问话,因为他耳边回荡着烈浑厚的声音……
他伏在烈炽热的背上,在冰雪峡谷的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眼中没有上面的蓝天白云,没有下面很好看的白雪皑皑,只有烈的肩膀。
是啊,男人的肩膀要抗着天,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他的身影如此高大,就像峡谷中风吹不倒的巨岩,他的胸膛是如此宽阔,就像拉里斯山脉那样绵延雄伟,那根根挺立的红发,就像塔罗纳从针叶中透下的夕阳的余辉……
其实,烈也不是撒加的亲生父亲,不过在撒加的心中,他才是……
那是撒加最最敬爱的人呐,却伤他至深。
事实总是在刺眼的背后流淌出无奈,撒加真正的生父,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低贱的奴隶,只是一颗在阴谋下注定消失的棋子罢了,因为卑微的生命没有人在意,这就是活着的规则,可悲,却必须遵守,因为你还得活着。
撒加根本不知道,因为这个事实,甚至连回忆都不是。
“好点了没。”斯汀拍了拍撒加的手背。
这体温……斯汀手指凉飕飕的,摸在手背上,像一根细细的冰锥在扎,于是撒加清醒了,他看着斯汀,突然对这个人类和暗精灵所生的奇怪生命有些感兴趣,而且他的心被传承记忆带领,也有些激动,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暗精灵现在还存在于奥菲拉尔大陆了?”撒加的呼吸平稳了。
“当然,虽然精灵一族从来就不承认暗精灵是属于他们的。但暗精灵确实拥有非凡的天赋。遗憾的是,如果不修炼的话,他们本身的寿命很短暂,只有一百年左右,不像其它精灵那样可以活个上千年。”斯汀答道。
“哦。”撒加也不是想知道这些,他只是需要换个话题。
然后,两人又各自修炼起来。
要活着,这就是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