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罢人行远,
风吹万缕缘;
身在烟波里,
何处觅心安。
…………
八年后,向阳镇曲家北院。
曲北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望着夜空。屋里烛火泛着冷光,几件青铜器立在角落,表面被擦拭地干干净净。
腿有些发麻,轻轻挪动一下,一直仰着头,脖子也微觉酸痛,便低头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睡觉的妹妹,轻叹一口气。
很难想象从古至今,是否有仙人能够飞入那虚空,触摸到那温柔的星星,或者从那数不清的星星中挑选最漂亮的十颗,串一条星珠链,送给最重要的人。
从没有人给曲北讲过这样的故事,所以自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仙人。不知为何他却坚定地相信,这样的仙人存在。即便是以后发现自己错了,他也要飞到那星空之中,串一条星珠链,送给妹妹。
夜更深,曲北算算时间,便摇醒熟睡的曲桑。
“桑桑,我们该出去了。”
曲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又打个哈欠,精神多了,有些兴奋地说,“好哦!又可以出去了。”
曲北看着这样的妹妹,疼爱地笑。两个人借着星光,穿过满院子的药架,拿起两个药篓。曲北帮妹妹背上后,又自己背上。两人才轻掩
“曲家北院”牌匾下的铜门,向城外慢跑开来。
向阳镇这么大,总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却没有人出来干扰或者制止。即便他们是一个八岁的哥哥和一个六岁的妹妹,因为他们是曲家之人。
“大道不公,武盛医悲。”这是当今医道圣地悬壶教教主的叹息。据传,上古时期,道分两路,医武相盈,医武两道本是世界上并无二样的道法,医者,强身健体,救死扶伤;武者,修身养性,卫家灭敌。但上古盛况,鲜有记载,只有八大教派的重要人物查其古典,才窥一二往事,医之盛世,令人神往叹息。
古典载录:历三五八年,大道唏声;降世神雷,医衰武增;人哀天泣,可悲,可悲。
医道九境:白、赤、橙、黄、绿、青、蓝、紫、银,至此,仅余前五境:白、赤、橙、黄、绿,被称“医道五途”,因“五”与“无”读音相似,又被戏称“医道无途”。前三境界:白、赤、橙者被称为医者,中三境界:黄、绿、青被称为医师,后三境界:蓝、紫、银者被尊称做医仙。
灯开四叶,医道得升。万载以来,如今世上医道最高者仅为绿针医师,再无第五境界之人。
在向阳镇,曲家是一个大势力,在这个重武不重医的时代,曲家家主曲龙雷更是把这种观念发扬光大,四个儿子从小由父亲教习武道,长大之后横极一时,被称为曲家四少,让曲龙雷更有面子,基于威望强盛,管理着向阳镇的事务。
曲家家业庞大,乐善好施,逐渐在向阳镇人心中落了一个“大善”的名号,从此曲龙雷便将“善”字发扬光大,在曲家正殿上刻了一个大大的鎏金“善”字,教育子女,凡事善为先。
曲家四少成家立业以后,其中二少曲虎山夫妇先后生下曲北和曲桑,但两人却皆不能修武,一时被曲家之人诟病。
一个时辰后,曲北和曲桑背着满满的药篓归来。
自然第二天,两人便起得较往日更晚。
曲桑梳洗以后,蹦跳着开门,从门口拾起菜篮,翻了翻,冲曲北喊道:“哥,今天早上可有好吃的啦,你看,有鸡蛋,有笋子,还有肉……”
曲北从药架里探出头,放下昨晚采摘的药材,问曲桑:“想怎么吃?”
自从曲家派来送饭的婢女三年前发生意外以后,其他奴仆再不敢接送饭这差事,改为每早由菜农将当日食材送至北院门口,兄妹二人不得已只能自行做饭,而这做饭的差事自然落到了曲北身上。本来婢女还可逗逗这对兄妹,说一些外面有趣的事和曲家的变动,还不算完全与世隔绝。但如今,两人算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只有两人终日为伴。
吃过早饭,两人各搬一把椅子到院子里,曲北拿一本医书给曲桑,正是《药经》,自己又拿起昨日的《珍品名录》接着读。院落里的药材,在日光下散发出阵阵香气,药香入鼻,曲北二人看得更为投入。
曲桑则把书放在腿上,双手撑在椅子边缘晃着双脚。眼睛四处打量,看看药材,看看曲北,又看看门外。竖起耳朵听鸟儿的叫声,听再远处小孩子的嬉笑声。实在坐不住了,就跳下椅子,趴到曲北身上。
“哥,藏经阁里的医书你看了多少?“
曲北合上书,藏经阁是兄妹俩给藏书的屋子取的一个小名。
“刚好一大半,你如果看不进去书,那我陪你玩好不好。”
曲桑玩腻了游戏,不肯玩。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捋起来曲北的左袖,指着三寸大小的圆形印记问:“哥,这个,你有办法了吗?”
这印记是曲北与生俱来的。
四岁的时候,曲桑忍受不住院子里的冷寂,想悄悄溜出去,在大门口被曲北发现,第一次冲她发了脾气。她哭的很伤心,但发现哥哥哭得更难过。她理不明白,四岁,有太多的事情看不懂。但她始终记得一件事,当时问哥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曲北则捋起左袖指着印记说,“桑桑,等哥哥把这个治好,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从那以后,曲桑就经常问曲北,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个印记治好。
虽然每一次问,曲北都显得很难过,曲桑又会因为曲北的难过而难过。
可曲桑还是忍不住再次问起,她始终相信,日后有一天问起哥哥来,哥哥会笑着回道:“桑桑,明日我们便可出去。”
望着曲桑期待的眼睛,曲北心中感到很愧疚。是自己欺骗了妹妹,虽然他知晓左臂之上的圆形印记有些古怪,但他却必须给妹妹一个希望。
给妹妹希望,那边是给自己希望。
曲北已经想好,等凝聚出医道种子:浮屠灯,他就带着她离开,永远的离开这里。从那时对曲桑撒谎起,他就开始拼命地修炼。
“我一定会有办法的。”曲北回答地依然很难过,但这一次却多了些向往和自信。
关于身体的秘密,曲北从未跟人提起,但曲北总觉得,爷爷的那双眼睛能把自己看穿。就在被禁足北院的那天,爷爷把曲北叫了去,漠然望着曲北,曲北低头不敢直视。爷爷那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但曲北唯一记得的就是,“等你凝聚出浮屠灯那天,我也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难道爷爷知道自己不能修武的秘密吗?
三岁时,父亲去世。曲北在北院第一次接触武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恨透了外面的那些人,他要学武,要保护母亲、保护妹妹、保护自己。他用了一月的时间修出一丝武力,但武力又在一个时辰内全部消散,散在左臂的白色圆印之上。一连三个月,皆是如此。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这白色圆印有古怪,他便知道不能修武正是因为这白色圆印。但是他不能讲,因为他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怪物了。
怪物再怎么怪,在常人看来都是正常的。
更怪的是,他的武力消失之后,在他丹田之内,就多了许多念力。
从那时起,他便猜测这印记有化武为医的作用,而他心中却几乎已经认定此事。
即便是他能修医,却无人关心这点,因为他已经被认定是废物,尤其是身处崇尚武道的曲家,更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废物。
曲北的母亲发现他体内的念力之后,为他备了一屋医术,曲北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到这么多书的。
一年之后,他的母亲也去世了。那时他四岁。他开始相信自己如同外面那些人所说:不详的灾星。并第一次陷入绝望,在北院之内整整哭了三天,到最后再也没有眼泪。
是妹妹的哭声再次拯救了他。
曲北意识到,自己不能陷入绝望,为了妹妹,必须活着,必须变得强大。既然已经被曲家放弃,便依然放弃武道,弃武从医。修行三年,藏经阁的医书他已经近乎研读完,只剩下十几本。
他八岁的身体内,念力却极为充沛。当然除他之外,自是无人知晓。
这也要得益于城西的药田,那是曲家的药田,但里面的药是给城里其他人用的,这不包括曲家人,曲家人只修武,不修医,所以曲北只能在夜半和曲桑去药田偷药,熬制一些简单药汤,增加自己念力,虽然这样药效会损失很多,却也别无他法。在凝聚浮屠灯以后,才可以炼制丹药,药效的利用率会发生质的改变。
凝聚浮屠灯时,服用浮屠果会增加成功率。但浮屠果,至少是赤针医者才可炼制。虽没有浮屠果,曲北也有相应感触,再有两个月,一定能修出浮屠灯。
曲北心中也愈发好奇,爷爷究竟要对自己说什么?
然而在一个月后,曲家却发生了变故。
曲家,曲家老太连夜催人唤来大少曲虎天、三少曲虎海、四少曲虎林到主殿议事,深夜召见,三人自是隐隐感到不安。到了大殿,才果然发现,殿内已经布置地一色素白,曲家老太更是脸色惨白地坐在其间。
“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啊。”曲虎天一个大步上前,问道。
“你爹,你爹他,去了……”曲老太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爹他身体一向健朗,怎么可能说去就去呢?”曲虎海无法承认现实,不安地道。
“娘,一个月前我们哥仨还孝敬爹一些天地奇宝,虽不说让人延年益寿,但至少能健身安神。我爹,莫非是遭人刺杀了?”曲虎林疑惑地问。
“娘,爹尸身在哪里?我们也看个究竟,不能白白蒙受此冤屈”曲虎天劝解道。
曲家老太命人将曲家家主曲龙雷抬了上来,三兄弟围了上去。
“大哥,三哥,你们怎么看?”
曲虎天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外伤,不像是他人暗算,谅他人也没有这个胆子来太岁头上动土。”
“大哥,你看爹面色从容平静,又无中毒迹象,真是奇怪,奇怪。”
“大哥、三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曲虎天和曲虎海对视一眼,似在询求意见,见到大哥点头,曲虎海才敢大胆地猜测。
“娘,莫非,是曲北他……”
听了此话,老太喃喃自语。
“曲北,曲北,一定是他……,我早就跟老爷说赶他出家门,偏偏老爷要留着他说有用……就是他害死了老爷……”
说完以后,曲虎海又有些后悔,可怜了那俩苦命小孩。三兄弟又纷纷劝说,但老太执意认为追魁祸首便是曲北。
而曲北,刚与曲桑背着小药篓轻快地慢跑到家,收拾妥当后,问曲桑,
“桑桑,你饿了吗?”
“不饿,就是要睡觉了,哥。”
两人一觉睡的安稳。浑然不知变故都已在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