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曲北与曲桑才昏然醒转,只觉身体酸痛,似被紧紧束缚,无法动弹。
周围不甚嘈杂,阵阵吵闹声直刺耳朵,让人无法忍受,仔细一看,才发现两人均被捆绑在两根一人粗的木柱上。
两人正前方,一个临时搭建的方台,上面摆着一排桌子,桌后正坐着曲家众人,神情皆瞠目哀怒,蹬着曲北两人。其中最数曲虎海的独子曲狮西最为敌视,满脸怨恨,两只手握紧了拳头,浑身紧绷,似要随时冲过来在两人身上揍上几拳。
曲虎天坐在在正中间,不怒自威,一言不发地望过来,眼神冰冷,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曲桑哪里见过此种情景,瞬间便惊吓地哭起来,直往曲北处靠,欲钻进哥哥的怀抱。哪想身体却被绑的极为结实,动了几下,绳子更紧实了些,磨得身体发疼,于是哭的更厉害了。颤颤地望向曲北,小眼里全是泪水,道:“哥,这是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好害怕。”
曲北缓了口气,看着哭得可怜的妹妹,心中实为心疼,挤出一丝笑,安慰道:“桑桑别怕,哭花小脸,就不好看了。”
曲北环顾四周,只见里里外外围满了窃窃私语的人群,神情或蓦然,或好奇,或鄙夷。人群围着的是一块空地,空地里堆着一大圈的柴火,而绑着两人的木柱便立在柴火的正中央。
曲桑看到人群,本能地哭得更为厉害,似在诉说自己的无辜与可怜。哭声划破了人群噪声,反倒停止私语,缓缓静了下来,只是齐齐把目光聚在两人身上。
谁都没有开口,只有曲桑时长时短、时悲时沉的哭声。
曲北没来由地胆战心惊。一年之期将到,黑衣前辈马上就要带自己与曲桑离开,为何此刻会绑在这里?身处绝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望了望曲桑,哭得极为凄惨。不禁悲由心生,自己真是没用,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处理。
任是他往日一向坚强,此时也是眼角含泪,心中苦道,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哥,他们,他们是要把我们烧死吗?”曲桑断断续续地问道。
曲北默然,不敢做声,事已如此,哪里还能再隐瞒的了曲桑。想到这一年与曲虎天的交集,似抓到最后一丝希望,求助地将眼神投向曲虎天,似在询问,何至于此?
曲虎天似感受到曲北的眼神,站起身,走到台前,朝台下众人作了个揖,而后看着曲北,冷冷地道:“曲北,你可知晓发生了什么?”
曲北心里一惊,暗忖,难道他已知晓黑衣前辈要带自己和曲桑离开的消息?仔细一想,若只是因为此事,为何会这般仗势?只得如实答道:“不知。”
“好一声不知。”曲虎天冷笑一声,拍了拍手道:“将人抬上来。既然你不知,我便让你亲自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个曲家奴仆颤颤巍巍地抬着一副木架走出来,不知晓是木架极重或是几人对木架十分恐惧,木架上盖着一块白布,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抬到台前放下后,曲虎天接着道:“掀开。”
几个奴仆眼神略有恐慌,相互打量,不敢掀开。曲虎天怒道:“给我掀开。”
围观的人更为好奇,后排的人踮着脚,探着头。四个奴仆中有一人胆子稍大,此时才一用力,将整块白布猛地掀开,剩余三人中有一人大叫一声“鬼呀!”,四人皆是吓破了胆,落荒而逃,不敢此多呆一秒。
此时围观的群众,纷纷吸口凉气,倒退几步,更有人摔倒在地,不知被谁踩到身上,发出一声哀嚎。
只见木架上一个四手四角一根长尾的怪物,两只眼睛溜圆凸出,浑身皮包骨头,浑身漆黑,布满鳞片,恐怖至极。
曲桑骇得停止哭泣,连忙闭上双眼,嘴里念叨着:“桑桑不怕,桑桑不怕。”曲北也是心惊肉跳,不知曲虎天让自己看此怪物何意。
曲虎天缓缓地道:“各位父老,请勿怕。你们眼中的这个怪物,便正是我的三弟,曲虎海。”
一阵阵惊呼,现场之人难以相信,就连曲北也难以相信。堂堂的曲家三少曲虎天曾横极一时,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真是凄惨。
曲桑从手缝中偷看一眼后,又将眼睛闭得死死。
曲虎天似决定了什么,长叹一口气,才道:“我曲家这些年的变故,你们皆亲见亲闻。一番起起落落,家破人亡,可悲,可悲,可悲啊!”
话语落下,人群开始了议论,皆是想起那个导致曲家衰败的宅星。
更是有人在台下问起:“曲家主,可正是因为曲家的宅星?”
曲虎天长叹一声,艰难地道:“向阳镇人皆言道,曲家有宅星,人亡而运衰。虽然此话,从未有人明着讲过,但我终是能听到。以前家父在的时候,刻意将灾星一事雪藏,今日,我便将此事公诸于众,我们曲家的的确确存在一个宅星。”
说完便用右手指向曲北兄妹,厉声道:“他,曲北,便是你们口中真正的宅星。”
所有人的目光便顺着曲虎天的方向,望向曲北,就连曲桑也是松开脸上的小手,好奇地看向哥哥,却根本不明白曲虎天口中的灾星是什么意思。
人群中,有几人才认出曲北就是一年前在闹市救人的男孩,差点惊出声来,原来那个男孩竟是宅星,当日与他距离那么近,岂不得沾了浑身灾气,待这边事情了解,一定要去找人化解。
任是几百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曲北眼神也没有任何地退缩,他直直地看向曲虎天,暗道:曲虎天,你果然不是善良之人,倒要看曲家究竟还要耍些什么把戏。
曲虎天避开曲北的目光,看向人群,接着道:“因为曲家刻意隐瞒,你们只是知晓他克死父母,去年又克死家父。我如今便要把它灾星的面目彻底撕开,让你们见见这个灾星的真实面貌。他一岁奶妈意外死亡,两岁时二弟家的婢女又离奇溺死,三岁、四岁我那可怜的二弟夫妇相继逝去。”
“也就是在那时,我们曲家才知道,曲北,你果真是一个灾星。”
说到此处,曲虎天满脸悲伤,底下人群惊声一片,竟不知还有如此多事情。曲虎天便接着回忆道:“之后,这灾星便每年害死一个人。五岁害死给他兄妹俩送饭的曲家小婢,但家父念他二人实为可怜,始终不忍加害,没想到,他居然恩将仇报,去年害死家父,家母因过度伤心,也一并离世。而如今,他居然又害死我三弟曲虎海,害得我那可怜的三弟变成了这副模样。”
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曲虎天悲极反怒,厉声喝道:“曲北啊,曲北,你可真是法力通天,杀人于无形。曲家到底欠了你什么债!你要克死曲家所有人,你是要克死整个向阳镇人,要所有人都变成这般模样?”
“他一个小小男孩,为何会有这般通天发力?”人群中不知是谁问道,显然是极为好奇。
曲虎天冷笑一声,右手掐起剑诀,道:“我便让你们眼见为实,看看他为何会如此妖孽。”
一道剑气从右手发出,径直射过来,曲北扭动身体,欲闪躲此剑气,无奈全身被绑,哪里移动地半分。
“哥!”曲桑脸色惊变,哭声喊道。
那剑气却直飞到曲北左臂,划破其上衣袖,左臂便显现出来。
一个圆形印记正印在左臂之上。
“他左臂之上的圆形妖记便是他的法力来源。”曲虎天指着曲北左臂接着道:“他出生时我便在一旁,亲眼见到这妖记发出五彩光芒!可笑,可笑,曲家当时还把他当做万年不遇的天才,倾心培养,谁能料到是如今这般处境,我今日便让你们看看这灾星的厉害之处!”
话语刚说完,右手再次发出一道凌厉剑气,这道剑气竟比方才那倒凌厉很多,隐隐有破空之声,哪里是曲北所能抵抗。
剑气直直朝曲北左臂的印记飞去,曲北浑身被捆,又如何躲避,看得众人一阵揪心。
“哥!”曲桑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
剑气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到达曲北左臂之上,却并未出现血肉模糊的悲惨场面。
那圆形印记竟略有凸出,化形为体,闪耀着白光,形成一片光幕,直直地将剑气抵消,几个呼吸间,光幕才消散开来,而印记也变得与方才无二。
莫说台下众人,就连曲北、曲桑也是诧异地合不上嘴。
这印记到底是什么?果然是灾星的象征吗?曲北心中一片凄凉,双目狠狠地盯着印记,似要用眼神将这印记挖出来,要将这印记秘密全部解开。
将武力化为念力,凝聚四叶白浮屠,能自动保护,这印记到底是什么?为何偏偏生于自己身上,曲北心中不停得发问,若可以重新选择,他宁愿自己是一个平凡人。
人群中有些骚乱,曲虎天未理睬他们,接着道:“诸位!你们如今也已经见证,他竟然真的是灾星!我们此前却都被他蒙蔽了双眼!”
而后指向曲北,激动地道:“你,乃曲家之劫,乃整个向阳镇之劫,你如何能安心而活,你又如何能活?我曲虎天,身为曲家一家之主,身为向阳镇的执法者,我今日便一定要替天行道。”
曲桑看到曲虎天如此伤自己哥哥,又用言语侮辱,气从中来,正无处发泄,便脱口骂道:“曲坏蛋,你个大坏蛋,你不准欺负我哥哥。”
曲虎天也不与其计较,倒是悲极反笑,看着曲桑道:“你倒真是一个可怜虫,摊上这么个灾星兄长,被他害得从小无父、无母,还一直活在他的谎言中。你何时才能清醒?”
曲虎天算错了一步,曲桑从未跟同龄人接触过,根本不晓得父母有何用。曲桑似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接着开口大骂;“曲虎天,你就是一个大坏蛋,是乌龟王八蛋。我早就在心里骂了你几千遍了。”
曲虎天身为曲家家主,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如此小的曲家后辈辱骂,只感脸上无光,却又不能作何,冷哼一声,看着台下众人,接着道:
“大家说,此子应不应杀?”
竟是齐齐的答道:“应杀!”
曲虎天又接着道:“既然应杀,那如何杀?”
众人一时唯唯诺诺,没有答复。曲虎天似看透他们想法一般,道:“我知晓大家心意。大家担心,他是上天派来的灾星,若杀了他,向阳镇恐遭大劫。”
曲虎天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今日我叫大家来此,便是做个见证。我已请教浜南城上仙,找到破解之法,以火焚之,可破僵局。”
曲虎天又接着道:“灾为阴,需至阳之火才能破解。曲家不惜重金,购得天下奇木乌觉木,想必有人听说过,乌觉木极为阳烈,燃后生至阳之火,以此火焚烧,便可彻底灭除灾星,方可化解向阳镇此劫。”
曲桑听到此言,才知曲虎天险恶用心,恼地又哭了起来,忙向曲北求救:“哥,曲坏蛋果是要烧死我们。”
曲北低声地道:“桑桑,都是哥哥害了你。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曲桑气呼呼地道:“不怪你,哥,都怪那个曲坏蛋。”
曲虎天指了指前方的木材堆,道:“乌觉木都已放置于此,灾星也捆在乌觉木的柱子上,插翅难飞。各位乡亲,事已至此,灾星杀还是不杀,此劫是解还是不解,我曲家都听你们的。”
人群有些犹豫,并未做声,熟悉之人相互打着商量,彼此之间用眼神传着信息。曲狮西此时再忍不住,吼道:“杀”。听到此言,人群便有人跟着喊道:“杀!”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喊得人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激动,逐渐地形成统一的节奏:“杀、杀、杀……”
生路已绝,曲北倒恢复了平静,目露鄙夷之色,鄙夷地便是这曲家所标榜的善,用言语来装饰的伪善。
曲虎天对此极为满意,看着曲北二人道:“你可看到,你们已犯了众怒,要杀你们,乃是众人之意,其意不可挡。你二人可还有话要说?”
曲桑依然骂了一声:“曲坏蛋,你是一个大坏蛋。”
曲虎天视而不见,望向曲北。曲北则温柔地看向曲桑,满脸的愧疚,他觉得自己不但无法保护妹妹,反而害她陷入如此地步,实在不该,便开口道:
“此事我一人承担,可否放了曲桑?”
曲虎天笑道:“你若是求我,且叫我一声大伯。我倒是可以考虑。”
曲北忍住怒火,双目仇视地看向曲虎天,从未将他当过半个亲人,怎叫的出口。曲桑泪眼汪汪地看向曲北,道:“哥,你不要求他,桑桑也不不怕死,不要丢下桑桑一个人。”
曲北第一次没有听从曲桑的话,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大伯,求你,放过曲桑。”
曲虎天大笑一声,道:“好侄儿,不要怪伯父狠心。为了向阳镇的未来,只能放弃你。至于曲桑的命运,却不是我一人可以决定,且要问问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愿放过这个与灾星生活了七年的可怜小女孩?”
曲虎天此番说法怎会给曲桑活路,曲北的眼中几乎喷出怒火,径直烧向曲虎天。
“杀,杀,杀……”疯狂的人群始终只喊道这一个字。莫说曲桑沾染七年灾星的灾气,即便是此时与曲北稍有瓜葛的人,若被推至风浪之间,此时热血上头,失去理智的人们又怎么会答应放过。
曲北望着曲家一众人等,似要众人一一烙印至脑海中。视线最后停在曲虎海身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道:“倘若我今日不死,日后便是曲家的末日。”
曲虎天冷哼一声,今天谁也救不了你,冰冷地道:“点火。”
方才的四个曲家随从拿着火把从四角点着外围的乌觉木,便飞也似的逃走。
乌觉木燃起的火,不愧是至阳之火,只燃起外围一圈,竟生生把人群向后逼退了一步。曲北与曲桑只觉一股热浪袭身,被凶猛的火蛇炙烤着。曲桑柔弱的身体,哪里受得了这番罪,小脸凝成一团,全身都在扭动。曲北看得心中极为痛苦,再忍不住眼眶的泪水,冲着曲桑道:“桑桑,都是哥哥害了你。”
烟气冲鼻,曲桑忍不住咳了一声,才道:“哥,为什么黑衣大侠不来就我们?黑衣大侠!黑衣大侠!快来救我们。”
乌觉木越烧越烈,火焰腾起一人多高,曲北、曲桑已热得心里发慌、浑身通红。
曲北此时也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喊道:“黑衣前辈!”
曲虎天哈哈大笑,道:“你的黑衣大侠不会来了,今日,任是谁也救不了你们。”
乌觉木噼里啪啦的燃烧,火势更凶,似要将两人的希望彻底焚烧一般。
此时却从天空里传来一声轻笑:
“是吗?今日我倒要救下这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