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1 / 1)

康熙十八年这一年五月,不知何故紫禁城里遭了病灾星一般,太子的病刚有些起色,太皇太后晚上多吃了几块奶果子,半夜也吐了出来,也是上吐下泄,老人家身体弱,一宿起了四次夜,便起不来床了,多年不犯的老病通通找了上来,太医院忙得人仰马翻,康熙这边刚愁完儿子,又去愁太皇太后,幸亏想到了秀儿的法子,只喂太皇太后喝白粥,倒也让太皇太后有了些力气,她本是年老的,只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难免萎靡了一些,只让康熙去照应太子,不要管她。

“皇上,太皇太后这里交给臣妾吧,她老人家忧心太子,若因此生气着急,反而加重了病情。”佟佳氏说道。

康熙拍了拍佟佳氏的肩,“你说得虽不错,然而祖母对朕有抚育之恩,朕岂能此时离了她?做那不孝之人。”

“皇上每日在太子那里呆两个时辰,太后这里呆两个时辰,岂非两全其美?”惠嫔说道,太子病时,她们一个个都没有什么主意,躲得远远的,如今太皇太后病了,一个个又都聪慧了起来。

“如此甚好。”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上,你该依计行事,只是一天四个时辰陪着病人太久,不如太子那里两个时辰,哀家这里来坐坐便罢。”

康熙是孝子,岂能如此?从此以后太子那里呆一个时辰,太皇太后那里要伺候两个时辰,谁知正在此事,皇太后也病了,乃是咳症发作,喘得厉害,每日无有高烧,只是低热。

康熙又立刻去探病,见皇太后脸色潮红,咳个不停,也颇感忧心,可如今这宫里病人多,前朝事情也不少啊,三藩虽已经是败局已定,却也是片刻不敢松懈,更不用说收复的失地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了。

佟佳氏带着有封的几个嫔并贵人等也来探病,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待问完了太医皇太后的病情,知道皇太后病情无碍,只是因今年风大,天又旱,太后吸了粉尘而犯病,只需静养,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秀儿四下看看,心知这帮人无论是嫔妃还是太医,从心里往外都想着太后这里无事便好,他们正好可以去太皇太后、太子那里献殷勤博功绩,良心最坏的就是太医,康熙与妃嫔不知,太医难道不知这喘症弄不好一样要死人的吗?

她本是慈仁宫里出来的,太后对她又极好,这个时候若是不出头,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皇上,奴才本是慈仁宫里出来的,素知此病,请皇上恩准奴才留在慈仁宫里伺候皇太后吧。”

康熙有些奇怪地瞧瞧秀儿,秀儿自从抱过太子一次之后,便不再往毓庆宫去了,说是怕瓜田李下,太皇太后那里她也未曾多有表现,偏偏主动说了要留在皇太后这里,康熙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宫里人人都觉得皇太后无权无势,虽说身为太后,可上面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婆婆在,皇太后又素来万事不理,主动讨好的少,太皇太后那里人人争着每日问安,尽人媳本份时时伺候,皇太后这里说要留下照顾的,只有秀儿一个,似她这样不忘本的人,实在是不多。

“你既有心,就依你所奏。”

秀儿留在慈仁宫,说起来是件尴尬事,这宫里的人人人都记得秀姑姑,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为皇上爱宠,又有人听说了眉芬的事,颇有些战战兢兢。

山杏板着脸弹压了几个说怪话的,这才消停了许多,副掌事珍儿则是虽守着规矩,暗地里却摆出秀儿极熟的样子,说了不少好话,偏偏与秀儿真正最好的巧儿,躲着秀儿,面都不露。

秀儿只做不知这些事,先是命人拿高丽纸换掉新换上的窗纱,又使人每天三次拿净水擦拭屋子,外面也要时时拿净水冲,勿要不再起灰尘才好。

又拿了银耳、木耳、百合等等,却不熬羹,只是泡发,凉拌,与太后佐粥吃,又拿温水让宫女与太后隔一个时辰擦一次身。

如此这般一直伺候太后半个多月,直到太后大好为止,此时太皇太后和太子也早已经好了,有功之人论功行赏,自然是皆大欢喜,到了她这里却似被忘了一般,秀儿也不抱怨,只是收拾东西预备回延禧宫居住。

也是这一天,躲了她许久的巧儿,总算是露面了,“你若不来,我还道你我缘份将尽了呢。”秀儿拉住想要磕头的巧儿,说得是抱怨的话,脸上却带着笑。

“你知道我要出宫了?”巧儿并未自称奴婢,秀儿却还是笑,看得琥珀和九儿啧啧称奇。

“是我求太后恩典,让你出宫嫁人的。”

“你到底是知道了。”巧儿叹道。

“因果报应罢了。”巧儿当年一番查证,到底查出了害死她姐姐的真凶,却并非是钟粹宫的主位娘娘惠嫔,而是当年还只是初入宫的纳兰常在,当年元后失了嫡子,缠绵病榻,巧儿的姐姐后来改名叫玲珑的大玲子,是元后的贴身宫女,一直在左右伺候,不知是谁传出康熙对她多有夸赞,当时正当宠的惠嫔就使计让元后将巧儿的姐姐送给了她,本来想得也是一是不让元后用她来固宠,二是万一康熙真有那个心思,却不肯收用病中妻子身边的宫女,给康熙做个台阶,显得自己贤良。

偏偏纳兰常在受不得这个,捉了玲珑的错处,打了一顿板子,又不肯让人给她医治,玲珑因伤重,含冤而死,惠嫔虽觉可惜,但还是保了纳兰常在,最最可叹的是,康熙根本不记得玲珑是谁。

巧儿知道了自己的仇家是谁,自然不会让姐姐白死,纳兰常在因生了皇子被封为贵人,皇太后赐下了许多赏赐,其中就有宫女们做得百衲衣,巧儿懂些药理,用杜娟花汁浸了领口、袖口,小孩子哪有不吃手不咬自己衣服的,就算皇子衣裳多,太后赐的百衲衣又大了些,七八个月的时候小阿哥才穿上了,还是三天就送了性命。

宫里夭折的孩子多,就算是太医看出蹊跷,谁又敢说太后赐的衣裳有问题?都只说是先天不足,这才夭亡。

这件事情,是秀儿当年无意中发现的,却一直把此事放在心里,对谁都没说,后来九儿说巧儿没做成副掌事的,心里明白,巧儿做的时候心里恨,真知道那么小的孩子送了性命,心里有愧,这才躲了的。

如今正好借机求太后放巧儿出宫,巧儿这性子,宫里不适合她,“我已经托我额娘替你打听好了人家,是我们乌雅家的本家,身上虽有世袭的护军衔,却是个会读书的,人也斯文性子又好,与你正相配。”

“如此说来,巧儿姑姑与小主要是一家人了?”九儿不明就理,跟着乱凑趣。

“是,是一家了。”秀儿握着巧儿的手说道,“做了就别后悔。”秀儿小声说。

巧儿点了点头,强忍着眼泪,“我还道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呢,却不成想你竟要把我弄进乌雅家去,日后咱们能时时相见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亲生父母一年尚不得见一面,何况本家。

“正是。”秀儿也含着眼泪说道,与巧儿,吵过闹过争过,想来想去最真心的却只有她一个。

正这个时候小安子过来催,却是皇上亲自过问秀儿可曾回了延禧宫的事,巧儿见秀儿脸上虽笑,眼睛里却无多少喜意,想想秀儿平日与自己说的,想要似喜妹姑姑一般,嫁个好男人,一夫一妻相伴到老的“痴傻”话,也只得在心里替秀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吧。

秀儿见巧儿眼里只有同情,并无欣羡,心里明白,自己终究有一个知己。

康熙当天晚上就宠幸了秀儿,搂着她直似爱不够一般,又因见她困倦,不忍再折腾,只要了一次便让她歇着了,心道待秀儿养好了,定要解这些天的相思之苦。

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也不是没宠爱过谁,却没有一个人似秀儿这般,似是一杯不起眼的清茶,可没有这杯茶就是解不得渴,两人不用做什么,搂在一起相拥而眠让他觉得浑身舒爽,这些日子压在他背后,压得他快要挺不起腰来的沉重,一夜之间解脱了,他睡了一夜,更觉神清气爽,见往日侍寝定会比他早起的秀儿还在睡着,眼底还有一丝青痕,脸上虽未敷粉却依旧白晰胜雪,脸颊微微泛红,嘴唇半张地呼呼睡着,觉得极为可爱,忍不住轻吻樱唇,做偷香窃玉之人。

谁知秀儿竟猛地推开了他,低头对着床畔呕了起来,康熙心道难道她竟觉得朕脏不成?当下成了怒火,可见秀儿难受的样子,又不似做假,“皇上……奴……”秀儿花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推开的是谁,可这呕意却怎么样也止不住……难道自己竟命丧在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呕上了?

康熙忽然想起前阵子太子和太皇太后正是上吐下泄,怕秀儿也染上此症,也急了起来,也不用人伺候,自己穿了里衣和龙靴,大声叫人传太医。

皇上亲自传太医,染病的又是正受宠的秀贵人,这次来看诊的乃是太医院的掌院白医正,白医正见秀贵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皇上身着里衣,披着龙袍,头发都未梳,心里更是觉得秀贵人怕是比旁人说的还要受宠。

战战兢兢地把了脉,把完脉后却换上喜意,“奴才恭喜皇上,恭喜秀贵人,秀贵人并非有病,乃是有喜了。”

康熙一愣,然后又是大喜,大喜之后又有些忧,“秀贵人刚从慈仁宫回来,昨夜又伺候……了朕,可有什么妨碍?”

“秀贵人怀胎尚未满月,并无妨碍。”

康熙这才笑了,“来人,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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