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那位青衫剑客,站在城府高楼中俯瞰来往相敬的宾客,笑意满足。
而后,他转头看着大红蜡烛盖头下那貌美女子,突然觉得很幸福。他走过床头,轻轻地掀起盖头,盖头下那张美丽的容颜轻轻对他微笑,他神情恍惚,伸手抚摸那张妆容精致的小脸。
三十一年了,这来往如梭的三十一年中,他从未像今日那般开心满足。他自幼便是出生在南王朝一处贫苦人家中,年少时便是随着父母去田中耕作开垦,每一日都是汗流浃背,辛苦至极。而辛勤耕作得来的钱财却还有缴纳大半给那些地主权贵,只能余留小半供自家填饱肚子。待他懂事的那一刻,他便远走南王朝,跑去恒河一个算是比较鼎盛王朝中的三品宗门拜师学艺。初初见他,宗门以为他只是一个来温饱肚皮的孩子,也没多看重他,一来资质平平,而来没有任何背景,谁会把你当成自家小儿那样宠溺照顾?但胜在王朝中习武风气比较流行,宗门也常受王朝支持,倒也不缺钱财物资,也是让他入了宗门,给他安个杂役弟子的身份,让他自身自灭。
这位青衫剑客在宗门一待便是待足足十余年。
十岁时拜入宗门,资质筋骨悟性太不出奇,没有师傅愿意收他为徒,他也没有沮丧,每日清晨便是出了大院看着师兄师姐们习武练剑,师兄师姐们练几个时辰,他便看几个时辰。晚上的时候他便在房中读书识字,遇到不会的字便去询问师兄师姐,有时候看到一些生涩难懂的招式,无法用言语记录,便是依靠脑海记忆把它画了出来。等他将一套招式在脑海中融汇贯通,便每一晚都在院子中偷偷刻苦练习,无论季节变迁,一日复一日,他便是这般走过来的。二十岁时,他在宗门一鸣惊人,出手连败三位长老的嫡传弟子,被宗主相中,便将宗门正统剑法传授予他。他也争气,用了三年时光,将剑法吸收感悟化为己用。二十五岁时,宗门已再无敌手,但他也陷入迷茫之中,修为无法再进一步,便索性离开宗门下山游历。期间,他在江湖上遇到许多无名高手,实力皆是远胜于他,但他态度诚恳,别人倒也豪爽不藏拙,把自身感悟心得赠予他听。
二十九岁时,他入山闭关悟剑,一年之后,剑意大成,出关连斩三位二品高手,一身青衫名震江湖。而后也被世人赞有望踏上江湖的青衫剑客。三十岁后,人生大道一片光明,南王朝君王赏赐封城给他,将公主下嫁与他。许多人虽不知其名,但却知道江湖上有一位青衫剑客,实力强大,这便足够了。
身前的女子笑意温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仰慕迷醉的目光,她的夫君可是名动江湖的青衫剑客,实力强大,风流倜傥,又如何让她不心醉,不满足?
青衫剑客神色感慨,轻轻道:“三十一年了,直到现在,我才感觉我是真正地活着。”,那柄原先背负的厚重大剑放在桌子上,安静无声。
“夫君是世中人杰,举世无双,又有多少人能在而立之年中取得辉煌成就,衣锦还乡呢?”,女子神色温柔,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掌。
青衫剑客摇了摇头,笑道:“哪有像你说的那么夸张,人杰还算凑合,举世无双便是算了吧。即便是我,也是要抬起头颅,踮起脚尖才能遥望那座载满风流人物的江湖啊。那里的人每个才是举世无双,力压群雄,每一位都是当世风流人物。”
“夫君用一年悟剑,出关时连斩三位二品高手,被点评为能有望踏上那座江湖的青衫剑客。再给夫君几年时间,剑道大成,这天下终究会有一分属于夫君的。”
“哪有那般简单。”,青衫剑客摇了摇头,轻轻地坐在女子身旁,追忆道:“虽说我用一年时间悟得一剑,连斩三位二品魔人,被世间称为青衫剑客。但细算起来,我已经学剑二十年了,年少时,家境贫寒,辛勤劳作却要将成果大半拱手让人,我看不过去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便是一人背井离乡,去了宗门学剑。起初,资质根骨皆是平庸无奇,没有人愿意收我为徒。我便自己一个人站在角落看着别人练剑,暗暗把招式记下,回去院子自己练了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在二十岁时便击败同辈强者,被宗主收作嫡传弟子。我的人生,便是贫苦人家的人生吧,只是我相对幸运一些,努力一些,才取得了些许成就。”
“夫君难道不想踏上那座江湖,举世瞩目,当那风流人物吗?”,女子神色不解,向来男人大丈夫都爱建功立业,喜欢当那人世间的英雄,被万人敬仰,但听夫君的口气,他似乎对那座江湖不怎么上心。
“能踏上那座江湖,稳占一座的人哪个不是千人斩万人敌?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若说太渴望倒也没有,练剑二十年,也是有个不大不小的目标,以前便是想着做一回那潇洒佩剑的剑客,路见不平便出剑惩奸除恶,快意恩仇。这个目标也是实现了,现在三十一岁了,也老大不小了,便想生个娃娃,让自己的孩儿去追逐那座江湖。我呢,上不上去倒也无所谓了。如今良人在身旁,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身旁女子脸色通红,低下头来娇羞道:“夫君要如何我都依你。”
青衫剑客望着女子娇羞的模样,脸色满足,哈哈大笑。
只是眼角瞥向桌上的那柄厚重大剑,心中喃喃道:
“那座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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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夏离便是和清霜两人入了院子。南王朝这边的客栈也是特别,不像大漠和九州那些是楼阁那般间隔开来,没有庭院,这里的住房还会有些附带院子的优雅楼阁,只不过价钱当然是要贵上许多。寻常客房只要一两银子,这些别致的宅院便足足要多了两倍不止。但亡国之君会缺钱吗?当然不会,光是夏离腰间佩戴的那羊脂白玉便是价值连城,这块玉佩是他娘亲在大夏佛寺中虔诚求回来的,是十岁生日那年的礼物,单单是意义,便是比万两黄金都要重。行走江湖,派头肯定是极为重要的。邋里邋遢,蓬头垢面,即便你是高手,也没有人愿意多瞧你一眼。而夏离虽说不太注重外貌,但也是个爱干净之人,至少得梳洗得干干净净才肯出门,最起码的世家子弟的素养也是应该有的。
夏离进了房,便是坐在了床上,静息凝神。虽说如今得高僧百余年修为,一身修为,通玄古今。但也只是别人的,如今移花接木,嫁接到他身上,但心有莲台却不得开。夏离很惆怅啊,这好像你发现了一座金矿,奈何没有铲子工具,便连用手抠也连一点屑末都抠不下来,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夏离坐在桌子旁,挠了挠头发,这位大夏君王,很是忧郁啊。
先前在庙门中,他也问过方丈如何将心中莲台开启。方丈却是笑而不语,只让他一路西行游历而去,只要时机合适,心间莲台便能开启,百余年修为便可为己用。
“这些高人啊,总不愿意把话说尽,让我很是惆怅啊。”,夏离挠了挠头发,脸色郁闷。时机合适,怎么才算时机合适?他细思却不可得,但有一点值得庆幸,体中经脉如枯林遇春,焕然一新,体中生机源源不断,如澎湃江河,只是未能掀起惊涛骇浪罢了。
“百年修为皆为他人做了嫁衣,得道高僧,可惊可叹啊。”,
先前夏离在听到店小二口中的那位有望踏上江湖的那位青衫剑客,也的确像清霜所说是想和他交一次手,希望能让他喂一次剑,看看自己如今实力能去到哪里。以前练武向来都是以命相搏,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入伍当军,在太阳下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也都是按部就班地像那练武中人那样,练身体,练筋骨,而后来也得音痴先生教导,练杀人,练技巧,练气息。大夏皇朝中外家内功心法都有许多,但夏离也不怎么看得上眼。师从名师,一路便是顺风顺水地过来了,及冠之年,实力便已经是从一品,遇上那仙军统领也丝毫不惧,一枪便是将其射杀。只不过后来实力大跌,早已不复当年,连遇到几个三品高手也吃力无比,再如今,重获新生,独得百年大金刚。夏离想了想,也是咧开嘴笑了,自己的命途也算是坎坷,但每一次都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不知不觉,已是及冠又一年了。”,夏离坐在床上,看着摆放在身旁的羊脂白玉,低声喃喃。
虽说方丈没有告诉他如何开启心间莲台,但却让他每日都需要盘坐凝神,静心除杂,让体内生生不息的气机经脉窍穴流入心间莲台,自此循环。每日夏离也会在清晨入夜时分盘坐修行,静下心神,纳气吐息,平稳自身气机,养精蓄意。虽说这心间莲台依旧紧闭没有动静,但夏离体中窍穴气机却是愈发绵长厚重。
出了一身汗,夏离便去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出了房门便是看到清霜在院子中练手中刀,他也没出声打扰,静静靠在石柱旁,脸色微笑地望着清霜。
清霜擦了擦汗水,夏离先前在大漠教给她的袖中刀如今已练到炉火纯青,掌中粘刀而不落,收刀出刀便是和伸手缩手那样,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夏离在一旁微笑点头。练武最重要的是什么?并不是那过人的资质还有那让世间垂涎的心法,而是那坚韧的心情。有人一年能登大雅之堂,有人却是用十年磨一剑,心性对于练武来说尤为重要。
等清霜练完了动作,夏离便是拿起毛巾像以前那般帮清霜擦擦汗珠,但清霜依旧还是小脸微红,这样的动作已经不在少数了,但还是会心惊肉跳,好似做了一回入室盗窃的小偷那般心虚胆颤。
“去换一套衣服,我带你去看好戏。”,夏离看着俏脸微红的清霜,笑着说道。
“看戏?看什么戏?”,清霜脸色不解,来了城里好几日,也没怎么听过夏离说想要看戏。
“看三十一岁的男人和二十一的男孩打架的好戏。”,夏离眼眸轻轻眯起,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