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枪落,城墙高头处重阳眼神冷漠。天下第八,梨花枪王。
陈姓老仆擦了一把从嘴角溢出的血迹,微微笑道:“天下第八,枪道宗师重阳。”,眼眸却是望向了那杆枪头血红的长枪。枪头没入泥石之中,裸露在外的枪身通体发出冷芒。
天下第八,万年老八。
陈姓老仆当然听说这位枪道宗师的大名,与那位曾经的天下第五白发刀客无疑,重阳同样亦是枪道宗师的领路人。这位被世人嘲笑了万年老八的枪道宗师据说在新的榜评上已经跌落到天下第九,万年老八变成了第九,但从未有人敢否认这名枪道宗师的实力,天下第一用枪之人,枪道一途的领路之人。
陈姓老仆有些错愕,没有想到这位天下第八会离开小城赶往数千里之外的襄州之地。但想不到不代表接受不了,陈姓老仆思索了阵,微笑道:“尹就让你带回去了,咱们互不相干,如何?”
重阳站在高墙上,冷冷地俯瞰这位传闻已踏入夜游多年的大将军管事。他张手一吸,枪头自动挑起,枪身弯曲弹射瞬间落回他的手中。
重阳跳下高墙,轻轻地将尹拉了出来,理了理他皱褶的布衣,喃喃道:“我都说了不会帮你报仇,你还不小心些。”
“不过我这天下第八就只有你这个兄弟,不帮你报仇,我婆娘也会看不起老子的。”
重阳笑了笑,小心地把昏迷的尹放在墙角处。
陈姓老仆眯了眯眼,算不准这位突然出手的重阳会如何选择,但无论如何选择,他也不会觉得意外,一位天地号的刺客,加上天下第八死在襄州,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吗,能帮大将军立威也算是件意外之喜。
买一还能送一,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重阳转过头来,眼神淡漠,语气平淡道:“出来的时候尹告诉我接了个买卖,我没细想,等到他走了以后,我才留了个心眼细细思索了会。你和赵阔这两条老狗的算盘打地不错,借刀杀人,想做皇帝也想推平挡在前路的阻碍,让我想想,一个龟缩在襄州蛰伏隐忍,一个也是陪在身边满肚子坏水算计别人,你说你们两条老狗是不是该死?”
陈姓老仆眯了眯眼,笑呵呵说道:“和人做买卖无非都是你买我卖,你卖我买,交易本来就是互相算计,尹太过年轻气盛掉进钱眼里,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重阳眼眸平静,握枪的右手扭了扭,眼眸中寒意涌出。
重阳一步一步缓缓踏出,像个普通人那般,踏在泥泞的小路上,脚底已经沾染了泥土。
陈姓老仆眯了眯眼,眼眸逐渐阴沉。
抬起头时,重阳已经消失不见,一杆长枪直射头颅而来!
“天下第八好大的威风!”
陈姓老仆笑了笑,身形一扭,离开原先的位置,双手轻轻一拍,朝着枪尖挤压而去。
传闻重阳的枪与他的姓氏那般,都是走霸道路线,枪重若山岳,势若奔雷,雷霆间便是取人性命。
陈姓老仆倒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天下第一用枪之人,到底是不是当得起这个天下第八!
重阳微微松手,长枪滑过手掌,枪身尾部掠过掌心时,重阳五指一抓!
枪身便是微微弯曲,枪尖从下往上,挑落而去!
嗤拉一声,势若奔雷的梨花枪划向陈姓老仆,重阳手腕轻轻一抖,枪尖便是刺入左肩,挑起了一块血肉。重阳穷追猛打,踏前一步,伸出手臂,掌心再次握紧枪身中央,水平一扫,枪头又是狠狠地拍向陈姓老仆的头颅。
双掌扑空的老仆脸色阴沉,顾不上扑空的手掌,身形一扭瞬间便是弹射退后几丈,阴森恨意地看着重阳。
“什么玩意。”,重阳呸了一声,“你这种老狗也有资格和别人做买卖,活了那么久就应该被人一刀宰了炖来吃了再好不过。”
“你以为没人知道你是谁吗?陈观亮。”
重阳冷冷地撇了老人一眼。
那被挑掉一块血肉的左肩看起来恶心狰狞,这位老仆也不管不顾,听到陈观亮这三个字后,脸色彻彻底底变地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必死的杀机。老仆缓缓抬头,脸色阴沉,森冷的杀机毫不掩饰浮现在脸上。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永远留在襄州就好了,死人,我不会太介意的。”
“陈观亮,你做的龌龊事太多了,没投靠赵阔之前,用少女元阴作为鼎炉滋养己身,杀人一家三十二口,屠宗六十八人。投靠赵阔之后,两条老狗沆瀣一气,做了多少恶心的事情。不是没人知道,只是别人懒得理你这条呆在家门作威作福的老狗罢了。我来襄州,就没打算让你活下去,知道吗?”
“我认识的朋友不多,尹算一个,来这里就是确认一下。既然知道了,那我也少跟你废话,你这老狗一定要死。”
重阳冷笑一声,枪身晃动,枪头炸裂在虚空之中,如银蛇晃动,刹那已射杀到陈姓老仆的面前。重阳的枪不单止重,尤为快,能够将力量和速度兼备,在枪路之中也只有重阳了。寻常武器,若想发挥出巨大的力量,修炼者的实力是占要很大一部分的比重。但是最重要的却是心意相通,你选择了这样武器,便是应该对它负责。重阳五岁开始练枪,三十一岁的他足足握了二十六年的长枪,每一次出枪,他都知道如何将破坏力实现到最大化。
他的枪不单止虚中有实,更是如长龙咆哮,又如山岳沉重。
枪气如巨龙游入长空,点点寒芒炸开在雨中。
陈姓老仆收敛神色,屏气凝神,枪尖未至,寒芒已掠至身前,陈姓老仆摊手两掌平缓推出,做了一个拨水的动作,满是老茧的双手缓缓拨弄,虚空便好似一面湖面,老仆的手掌缓缓拨开湖面,枪气炸落虚空这面湖面,搅起了无数风云,而老者的手掌拨入湖水当中,将这炸落的枪气轻轻一带,以柔劲来克制刚猛霸道的枪气。
有时候,重阳霸道的枪路往往便会遇到这样柔绵绵的人,以柔克刚往往是最为有效的方式,就好像一拳击落在棉花上,并不能对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手掌拨弄在炸落的枪气时,却是有些古怪,柔劲竟然没带掉这个迅猛的枪气?
凶悍的枪气炸入满是老茧的浑厚手掌中,陈姓老仆皱了皱眉,掌心灼热而刺痛,瞬间便是变地血肉模糊。陈姓老仆猛然一握,握碎了这道如毒蛇游走在掌心中的枪气,眼眸无比阴沉。
“天下第八重阳的梨花枪,果然非同凡响。”
这位被重阳叫做陈观亮的老人嘶哑笑道,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右手,握了握掌,一股生机便是缓缓汇聚在掌心之中,片刻之中,血肉模糊的双手便是再次复原。重阳没有意外,同样是半只脚跨入夜游,但他这位枪道宗师比尹对于夜游的感悟要深地多。夜游境界的强者复原能力比起以往要强大无数倍。
为什么?
能观天地与天地同游,也隐隐接触到本源的意味,平凡的伤口复原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罢了。
“再厉害的招式若是不能返璞归真,不能与天地融于一起,也只是招式好看的花架子罢了。”
说罢,陈姓老仆轻轻拂手,带去一阵轻风,重阳心间一颤!
一股莫名压力直轰心间,心脏莫名剧烈地跳动,肩膀后背更是有万斤压力砸落。
挺拔的身形被重压压地微微弯曲,重阳皱了皱眉,那位陈姓老仆笑了笑:
“就算你是天下第八,我的招式看似玄妙,沟通天地瞬间有无名压力,但未真正踏入夜游你又如何能懂地个中精髓和奥妙?”
重阳晃了晃肩,脸色不屑,握枪的他一脚踩落大地,手腕一抖,枪身瞬间便是弯出一道弧线,半弧朝外弯曲,枪尖一挑,便是挑向虚空之中的无形压力。
长枪在虚空中好像碰撞到了什么,重压按落在枪头之上,重阳手腕再次用力,右手拍落枪尾,枪头从下往上撩起,瞬间重力便是烟消云散。
陈姓老仆咦了一声,重阳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只是每走一步,肩上的重压却是多了许多。重阳的身形愈发逼近老仆,但脚下踩入泥土却是越来越深。三尺之外,重阳的身形已经被强行顿住,停滞不前。
“以人力与天斗看似其乐无穷,却只是蚍蜉撼树,不知死活。”
“天下第八,你应该去陪你的那位好友尹了。”
说罢,陈姓老仆五指一张,一掌按落在虚空。
瞬间重阳踩落的泥地炸出了一个大坑,泥尘飞扬。
只是刹那,梨花枪爆射而来,一道人影透过尘土穿梭在虚空之中。
“即便你这老狗入了夜游又能如何?作奸犯科,无数坏事做尽,天地不容,你又能借用多少天地之力?”
长枪爆射,重阳左手握枪,挑出一个弧形,梨花枪尖炸出一道枪气,枪出如龙,瞬间便是砸落在了陈姓老仆的身上,这位陈姓老仆硬生生地被枪身拍落,双脚直接陷入大地之中。左肩被挑出一块的血肉伤口还未愈合,肩骨又被势大力沉的长枪砸碎一块。
“夜游可以借用天地之力,举手投足间都有大势,因为能沟通这片天地,与天地共鸣,但天道是为正义之道,你这种邪淫之人又怎么得到认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东西都是有迹可循,你这老狗的境界虽然是夜游之境,但是实际能化为己用的天地之力少点可怜,你的势在哪里?你这种靠汲取元阴的方法强行提升的境界和揠苗助长有什么区别?”
重阳冷笑不屑:“向来修炼者跨越境界都是以己身修为己身感悟来提升境界,借助歪门邪道得来的境界你又能稳住多少?即便踏入了多年的夜游,你也没有资格触碰圆满。”
陈姓老仆脸色阴沉,看着重阳沉默不语,心中却是被刺痛万分。重阳的确说中了,他根本没有资格问鼎圆满,甚至修炼多年,连圆满的门槛也无法碰触得到。停伫在夜游境界太久,久地已经腐朽了,便如他一样,是个行将就木垂垂老矣的腐朽之人。这位天下第八的枪道宗师说地没错,他的的确确就是以汲取元阴来提升境界,陈姓老仆走了一门偏门小道,确切来说是世人所不容的邪魔外道。以少女元阴来采补滋养修为,强行从观星跨过夜游,他追求的只是境界的提升,这种更准确地说只是明面上的提升,实质上很难说地上算地上一名真正的夜游强者。这种偷回来的东西即便用多年时间来稳固境界依旧还是有很大破绽。
“想不到天下第八枪法犀利,嘴巴却远比手中枪来地更要无敌。”,陈姓老仆呵呵两声。重阳轻蔑冷笑,梨花枪出,又是一记横扫刺向老仆的头颅。老仆冷冷地看着在空中呼啸出刺耳狂风的梨花枪,手指抬起,淡淡道:“即便你说地都对,就算我的境界来地再不真实,借助旁门左道得到的境界,但是夜游就是夜游,比你这只半只脚的枪道宗师还是要强上几分的。”
“即便你的枪势若奔雷,境界之差犹如天堑鸿沟,杀你,单单“夜游”二字便能够说明一切了。”
腐朽的手指轻轻点落在长枪上,如奔雷游动的梨花枪撞在上面,却被这一根腐朽的手指逼停在半空之中,枪身强烈地抖动不止,但却前进不了一寸。一缕阴暗的气息从之间弥漫出来,轻轻绵延在细雨中,荒凉阴暗的气息扩散在方圆几里,城墙之外的生物全是无声枯寂。大势笼罩在两人之间,重阳眼中的视野愈发黑暗,微光也只剩下了那么一丝。
刹那,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形,那杆血红的梨花枪随着重阳淹没在无际的黑暗中。
陈观亮伸开剩余的四指,五指虚空一握。
砰然一声,虚空之中炸出一团血雾,任凭是清凉冷雨也不能冲刷掉这突如其来的刺鼻血腥味。
陈姓老仆摇了摇头,冷笑道:“境界就是境界,即便是一代宗师也不能做到跨境杀夜游,死在我手上总比老死腐朽要好地多。”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一年的情景,也是这般刺鼻血腥,也是这般滂沱冷雨。
陈观亮笑了笑,世界以恨待我,我以恨意回报世界,合情合理。这么多年也只有大将军一人把自己当人看,其他人不是敬他便是在后面骂他,他不在意,现在他是大将军手中的一把利剑,长剑所指之处,便是血流成河之地。他想和大将军征战天下,他想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俯瞰这片天地,蔑视这片让他绝望的天地,这是他的初衷,也是他一直的想法。
荒凉黑暗的气息逐渐消散一空,重阳所在的位置早已经空无一人,只剩满地猩红的血迹。
这是理所当然,重阳已经死了,被他以天地之力轻轻一握便是爆体而亡。
“即便没有多少天地之力,杀一个不是夜游的喽啰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工夫。”
看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陈姓老仆脸色悲悯,摇了摇头。
突然他停伫脚步,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些疑惑。
那一杆杀气不俗的梨花枪去了哪里?
他凝眉思索,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轻笑道:“也逃不过枪毁人亡的结局。”
后背有风声。
刹那,他眼眸瞪大,身形顿在原地,转身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衣衫破开血肉淋漓的重阳。
眼前,梨花枪贯穿了他的右胸。
枪气如惊雷炸落,搅碎他的肺腑经脉,仅仅片刻,他的体内肺腑已经碎裂无数。
陈姓老仆看了一眼胸口的长枪,双眸有些迷茫,他难得地笑了笑,脸色讽刺。
好像是讽刺自己,也好像在讽刺这个世界。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一家二十几口在他面前被屠戮干净,女眷没有逃得过被凌辱的下场,男人逃不过被极刑折磨的结局,整个大宅血流成河,他的双脚下踩地都是他亲人流出的鲜血,房间中是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母亲。
大雨倾盆而落,他站在院子中,冷雨浇落在他的短发上,他的瞳孔空洞失去了焦点,满院刺鼻的血腥味冲撞在他空洞的脑海中,他的瞳孔深处刺眼的血红孕育而生。陈观亮发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光明,他的家人,他的支柱已经随着黑暗永远地消失在他的身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去留恋。但是他并没有去死,他选择活了下来。
老天以恨对他,他对天地回报恨意,他活着,就是为了背叛这片天地将仇恨回赠这片天地。赵亮在被断了一臂之后,他不忧反喜,很大程度上他在赵亮眸中伸出看到了那一缕仇恨的光芒,很像从前的自己,以恨来亲吻这片天地。
陈观亮嘶哑地笑了笑,重阳说地没错,他的确是做了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但这些都是天地欠他的,他又何错之有?
他抬头看了看这片天地,用尽最后一丝的力气拔出长枪,反手一枪掷出。
这一枪却已经是没有任何的杀伤力,重阳接过长枪,眼神冷漠地看着摇摇晃晃的陈姓老仆。
体内的生机被长枪搅地粉碎,陈观亮终于走不动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安静地坐在地上。
即便是死,他也死地很有尊严。
他的尊严只是为了证明给这片天地,他,能够活地很好,也可以死地很好。
陈观亮坐在地上,摇了摇头,笑道:“你不是我,又怎知世界是如何对陈观亮的?”
陈观亮笑了笑,安静地闭起双眼。
重阳长吁了一口气,看也没看那安静死在一旁的陈姓老仆
。即便他眼中他的命途有多悲戚,但重阳从来不会认为是这片天地亏欠了他们。
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如何选择是自己的道路。
世界不公平?
重阳冷笑,他抬头看着远处那位在墙角处昏迷不醒的少年,难得地露出幸福的神情。
第一眼见他时,他脸上肮脏无比,赤裸着双脚站在过道上,看着来往的人群。即便已经饿地瘦骨嶙峋,即便已经衣衫褴褛,他也没有动过一丝歪念。他没有去偷,没有去抢,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有人施舍几个铜板或是一些食品,他都会去磕头,面带微笑诚恳地感谢别人。
重阳握枪整整二十多年,他的心境早已波澜不惊,但这位微笑活着的少年却是让他感慨万分。重阳足足待了三天,每一日都在暗处观察这位少年,每日这位少年都会微笑地面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回报最大的善意。
一个身世可怜的乞儿,却是做到了世间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直到现在,尹已不是乞丐,早已是一位名震一方的强者,但他依旧是最单纯地活着,做着最善良的事情,用爱意去回馈这片天地,以感恩的心态活下去。
重阳临走前,媳妇突然说着让他早些把尹带回来,等他们回来就去城郊那座旧宅一起和孩子们包饺子。
学会感恩,才是最幸福的想法。
重阳嘴角微微翘起,温柔地将昏迷的尹放在背后,轻声道:“兄弟,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