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他时,依旧还是这身白衣,斯文儒雅地如同考取功名的书生这般。
举手投足间都是柔和清淡的气质。
秦子沐嘴唇颤动,眸中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依旧是这般斯文的身影,但发梢下已经渐露斑白,甚至身形都不如以前那般挺拔。
白方羽。
百余年再见。
终究还是不能逃避到生死两立的局面。
泪痕清晰,目光凄凉。
秦子沐站在正厅前的角落处,苍白的脸色憔悴不堪,魂魄都丢失了那般。
“乾王,若是再这般藏拙,恐怕你会硬生生被我打死。”
“这些年你龟缩在王府布置了数百年的棋局都会因为我而发生质的改变,甚至,可能你会成为一枚弃子。”
黑龙神色平淡,看着乾王吐血苍白的脸色,没有太大的惊喜。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除非是致命重伤,否则这些寻常内伤复原不过呼吸间。神圣便是圣洁,神圣之力可是超脱于天地之外的力量,只要力量中蕴含神圣,伤势顷刻间便能恢复如初。而且,黑龙知道乾王根本没有使出全力,甚至,乾王依旧将境界压制在不朽之中,以不朽来对抗他这一位圣者。
即便是再脆弱的圣者,生死之战,胜出的依旧是境界高的那一位。
圣境之上,从来不会有拼死便是能越境杀人的说法。
到达圣境之后,所有的高手都会遵循一个最为普通的规则。
从高到低,从下至上。
一位不朽,拼尽全力甚至以生命为代价,也断然斩杀不了一位伤重的圣者。
圣者,已经区别于圣人三境之外,是另外一个不可言说的境界。
即便是巅峰之际的燕雀西楚二王,对上全盛时期的黑龙,多半都是要落败,甚至是惨败。
更何况是这位声名不显的乾王?
但黑龙不明白,为什么至今,这一位乾王还是在藏拙,一步步地退让,即便乾王不能预算到自己能够雷霆间夺回龙魄,但接下来的攻势应该是凌厉可怕,甚至会毁天灭地。失去龙魄于乾王而言,根本没有太多区别,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从他身边拿走他又会损失什么?
乾王用手背轻轻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眼眸阴沉地扫了一眼黑龙,寒声道:“既然旧账讨过了,那就滚回去,本王没有太多心思和你在这里胡搅蛮缠。”
“你在害怕些什么,你又怕会暴露了些什么。”
黑龙皱眉,收回了拳头。
这样的讨债一点意义都没有,与设想地完全不一样,甚至乾王空有一身杀心却没有杀意。
黑龙不知乾王究竟在想些什么,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失去了这么多,甚至自己都上门来抽他两巴掌,他还是一退再退,依旧不肯展露吞噬龙魄后真正的实力。
乾王只是眼眸阴寒地望着黑龙,冷声道:“不要太过得寸进尺了,得了便宜就自己离开,从此你我再无拖欠。”
黑龙皱了皱眉,双手负后。
“你是在害怕暴露了自己的实力,春秋大帝会把矛头指向你。”
黑龙声音低沉,脸色有些玩味。
乾王没有出声,眼眸森冷。
手中的长剑已然归鞘,乾王坐在木椅上,闭起双目,神色疲惫道:“龙魄你拿走了,债也讨了,有些事你不是涉事之人就不要多管闲事,即便你是圣者,若再是将这趟浑水搅地浑浊,所有的人都逃不过那场浩劫。”
“话已至此,白方羽你就走吧,为后代留一丝火种,留最后的血脉。”
“乾王,这是什么意思。”,黑龙脸色疑惑。
最后的火种,最后的血脉?
“真相,就真的如你了解那般?很多事情,表象并不是真的。你一个能观自在过去未来的圣者,难道真的相信春秋大帝是因为所爱之人身死才会掀起暴-政,才会在幽都自闭千年,不问世事?”,乾王冷笑一声。“你不是春秋之人,不明白局中之事,真相往往在浊水之下,更加地令人胆寒颤抖。”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黑龙皱眉,眸中有些异样跳动。
“白方羽,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也可以觉得我到此刻都在骗你,但事实究竟如何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本王知道欠你的有些多,但若浩劫到来的那一天,你能帮忙照顾下她。”
她。
秦子沐?
黑龙皱起双眉,抬头冷笑。
“当初可是你这位王爷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将我们推向对立之面,如今堂堂春秋乾王竟然会说出这样可笑的话。”
“本王还是一位父亲。”
乾王抬起头,眼眸平静地看着黑龙。
黑龙神色微怔,摇了摇头。
“过去就已经过去了,你们春秋之人想要做什么,我不管,我只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
“告辞。”
黑龙站在原地摇头轻笑。
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日一刀两断了。
无论是乾王,无论是龙魄,无论是她,秦子沐。
今日一别,再无相见,再无永远。
“南淮子,走吧。”
白方羽轻声道,转身离开了正厅,朝着府门走去。
只是方白羽不知道,有一人躲在角落捂嘴拼了命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躲在暗处的秦子沐心如刀割,那一句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已经说明方白羽彻底放弃了这段感情,将她放弃了。
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秦子沐靠在墙壁,眸中呆滞。
跨入正厅的黑龙脚步突然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伫,摇头轻笑。
南淮子也察觉到了,他知道是谁躲在厅旁,但他也知道主上的态度,他明白主上为什么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往前走。
正如主上所说,百年前的感情主上已经放弃了。
所以他选择视而不见。
只是那一刹那。
白方羽还是停住了脚步。
那个朝思暮想日夜牵挂的女子还是站在了他的身前。
“白方羽。”
秦子沐脸色苍白,清泪滑下。
“好久不见。”
白方羽微微点头,脸带微笑。
足足百年。
是好久不见了。
“有什么事吗。”
白方羽开声轻轻问道。
秦子沐神色一怔,踉跄两步,身形摇摇欲坠。
她抬起头来,嘴唇颤动,身体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将精致苍白的容颜洗涤地憔悴不堪。
“如果没有事那就告辞了。”,白方羽轻轻颌首点头,脚步缓缓踏出。
南淮子脸色不忍。
他是最恨她的一位。若不是她,主上不会沦落到如此田地。他曾想过无数次见面,他会是嘲弄讽刺,还是会忍不住出手将她击杀。
但真正见面时,南淮子却是最不忍心的那一位。
眼前的秦子沐太过虚弱了,虚弱地连南淮子这位仇人都看不下去。
圣人可以不凭借食物来维持自身力量,寻常脱食数月甚至数年都可以。但圣人依旧还是凡俗之躯,需要营养精气补充。南淮子只是一眼便知道秦子沐已经绝食数十年,甚至百年。
或是说,从她离开了主上那一刻,她再也没有进食补充过营养。
现在的她,身体虚弱地连眼泪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秦子沐从未想过这么一天。
擦肩而过。
白方羽会在她的肩旁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地离开,形同陌路那般离开她的世界,将所有与她的回忆斩断,将所有的情愫都亲手切割断除。
秦子沐的情绪再次崩溃,脸色苍白的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颤声道:“方白羽,你当真要这般狠心?!”
擦肩而过的白方羽停下了脚步。
秦子沐脸色一喜,转过头来,只是,惊喜的目光中看到的却是淡漠无情的脸庞。
依旧还是这般斯文,如同书生的模样,但脸庞上的模样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白方羽。
白方羽眼眸平淡,轻声道:“秦子沐,究竟是谁狠心。”
“是谁让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失去了母亲,这二十年来,你是否尽过母亲的责任。是谁让我重伤濒死,可笑的养育之恩,失去了龙魄你的父亲会死吗?”
“不会,但是我会。”
“但你依旧还是从我胸前取走了如同命脉这般的龙魄。”
“即便是你父亲阴险狡诈,但若不是你利用我的信任,我会沦落至今?”
“秦子沐,摧毁我们之间的人是你,不是你的父亲,从你举剑刺向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彻底就结束了。”
白方羽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但希望你尊重你自己的选择,也尊重我。以后我们再无瓜葛,我和你在百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白方羽转过身,朝着门前走去。
白衣掠起的微风拂在了秦子沐的脸上。
青丝凌乱,双眸连最后一丝的光彩都失去了。
白方羽推开大门,停下脚步,平淡道:“若是伤势好了可以去看看你的孩子。毕竟,她为了见你才让自己陷入了险境。除了一位妻子,你还是一位母亲。”
这一次转身,再也不会回头。
良人不再,又应何归。
秦子沐再也找不到失去的那一份稚嫩纯真的感情。
是她亲手将这一份能够付出生命的爱情埋葬在自己双手之中。
梦醒窗边冷风吹一线,寒灯吹熄。
相见却是为了永不再见。
秦子沐痴痴地瘫坐在原地,泪水模糊时,门前良人已经不再。
永远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