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头,望了望卫芊的侧面,他有点好笑地想道:这个女郎,她刚刚竟然提到了“爱”这个字。
在这时世,韩非所有的认知跟教导里,有对双亲的爱,对尊长的爱,对子民的爱,唯独就是没有男人对女人要用爱的。
在韩非看来,女人,不过是为男人繁衍子息的工具,或是可以宠爱的玩物罢了。而这个女郎,她竟然妄想可以得到男人的爱,并以此为婚嫁的条件!
身为男人,韩非明明是想大声嘲笑她的。可是,当他看到这个女郎落寞的侧面,一想起她刚才那一字一句,如冰敲玉打般的声音,一听到她那茫然的语调,甚至一看到她那种异与常人的飘渺迷茫,韩非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是如此的深沉难懂!
最终,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以一种不自觉的温柔,低低地说道:“你回去吧!女郎所托之事,本王答应了。”
卫芊嗖然抬头,她先是定定地看了韩非一眼,不无感激地冲他欠身行礼,尔后便往堂外走去。
“卫氏阿芊!”
韩非目送她走到门口,却又突兀地出声问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郎?”
卫芊意外地顿住步子,少顷,缓缓回头,淡然一笑道:“卫芊身为百年士族嫡女,精通阴谋阳谋之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是可以不顾一切钻营,不择手段行事的。韩王何必对我区区一个士族女郎在意,其实,卫芊也只求在这时世活个安逸罢了。”
卫芊的声音,低低的,冷冷的,听起来虽然温婉,但那语气中的漠然跟冷冷的不屑却分外明显。
她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自我评价了一番,也不管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会不会吓到别人,或是对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这么侃侃而谈,眼神冰冷,神色却坦然。
这样的卫芊,于不羁中自有一股不流于世的傲然。
几乎是突然的,一阵狂笑声自堂内响起!
卫芊怔了怔,随即施施然转了身。
她便是在韩非的大笑声中,缓缓地离开韩人的议事堂。
返回太原时,因为是随军的缘故,所以卫芊他们再也没有经历来时那样惊险的一幕。
卫芊看得出来,一路走来,满目疮痍的景象让段墨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
她心里清楚,或许段墨正是因为经历了失城之痛,才开始由一个安逸的储君,变得对兴国强兵有了极度的渴望。
只是段国百余年来一直受制于四大士族,经历内讧外患,时至今日已是国力单薄了。
段墨如果能早几年登上君侯之位,或许他也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惜的是,现在的段国,已经积重难返。就算段墨有兴国之心,却也无力回天了。
想想前一世,段墨的一生也是饱经忧患,异常坎坷的。
卫芊怔怔地望着马背上那个俊挺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些痛。为他而疼。
两世为人,重新经历这些战乱之苦后,卫芊已经不再是前一世那个心里眼里只有意中人,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懵懂少女。到了现在,她似乎可以试着去体谅那个绝情无情的男人。
似乎,她对他的恨意,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深刻了……
心事翻滚,卫芊怔怔地望着段墨,一时间百感交集。
段墨像是所感应似的,突然回头望来,卫芊猝不及防,一时间两人四目相接……
卫芊无法从段墨那双黑黑的眸子里读懂他的想法,然而她面上太过明显的怜惜跟心痛,却狠狠地蛰痛了段墨的神经,他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抺痛楚之色。
几乎是与此同时,卫芊已经果断地伸手将车帘哗地一下,拉了下来。
这样脆弱而痛苦的段墨,她不想看到。
她也不想再被他左右自己的情绪。
她再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卫芊,你已经为他死过一次了,今生,你一定要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而活!!
显然,卫芊的举动刺痛了段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立刻将头掉了过去。
他不知道,薄薄的车帘后,卫芊正泪如雨下。
这是自重生之后,卫芊第一次流泪。
既为段墨,也为自己。
因为她突然发现,她一直爱着的恨着的这个男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卫芊明显可以感觉到段墨在有意地避开她。
卫芊也不以为意。
现如今的她,因为不会再爱上谁,所以反而可以理智地去看待自己前一世与段墨之间的关系。
她甚至可以试着去体谅这个男人,试着体谅他的无情,都跟他的生不逢时有关。
毕竟女人对他的爱,无法等同于失去一个国家的独立之痛。段墨选择牺牲一个或是无数个女人,去试图拯救他的国家,虽然无情,但是却是他的职责所在。
大军快到太原时,卫青、卫芊便与段墨跟韩非的军队分开了。段墨与韩非会率军先行入城。
临分开前,卫青察觉到太子墨,有好几次望向卫芊那闭得严实的车帘,最终却只是嘴唇嚅动了一下,便神色如常地调开了视线。
倒是韩非,旁若无人地驱马靠近卫芊也马车,也不知道他跟马车内的卫芊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卫芊又回了什么,竟引得他驱马离开之前大笑不已。
看着卫芊的马车,段墨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望向那被风撩起的车帘。几乎才一眼,他的眉头便微微皱起,带着浓烈的自我厌弃,狠狠地将头掉开。
随即他一甩马鞭,率先朝队伍前方跑去。
望着飞奔而去的段墨,韩非一挑眉,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嘟嚷道:“咄,想不到本王居然让个小姑子给利用了。卫芊,拿本王当剑使,可是要付出相当的代价的!”
韩非嘴里虽然抱怨,可他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中向上勾了起来。
同段墨的军队一分开,卫芊便吩咐一旁的护卫道:“去跟少主说,先不急于赶路,等到日落的时候再入城便可。”
那护卫答应着去了。
不过一会,卫青便驱马赶了过来,不解地问:“三妹,为什么咱们不趁着现在快些赶路,却偏偏要等到日落的时候才入城?”
卫芊撩开车帘对卫青一笑,“我们若是太快回到府中,就算父亲不追究我私自出府的事,府中那几位庶母也必定会不依不饶。日落之后入城,我们一进府门,定然便会有贵人前来求我。”
“有贵人前来求你?!”
卫青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三妹说的贵人,难道是韩王?”
卫芊一笑,“正是。”
“为什么?”
饶是卫青算是个心思慎密的,他也无法猜到卫芊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卫芊也不卖关子,只说:“韩王驾临太原,皇上今晚必定会隆重设宴款待。韩王会趁机要求皇上请你我一同赴宴,席间亦会为我的渡水之行正名。”
对于卫芊为了自己私自出府的事,卫青也不是没有想过。当时他只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会设法保全她,一定不会让府中的几个多舌之妇坏了她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