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墨闷闷地喝了口酒,尔后,才叹息道:“这一年多来,你我从未放弃过寻找卫芊,韩王也是如此。想必,这便是他想得到的,最有用,也最直接的办法了。”
卫青愕然,“太子的意思,韩王此次以卫芊之名攻打段国,他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吞并段国,而是为了逼着卫芊出现?”
段墨点头,“他的目标若只是段国,多的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何须以妇人为由!我姑且当韩非是个狂妄之人,他根本就不屑于行这些假仁假义之事,那他又何必将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理由公告天下?”
在卫青的深思中,段墨继续说道:“他既然已有吞并段国之心,大可以先突发奇兵压境,打你我一个措手不及,尔后再向天下人解释也是不迟的。成王败寇,只要段国被他所灭,至于事后他再说什么,世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去在意的。韩非他,何必要多此一举!”
卫青恍然大悟,“你是说,韩王于各国间造势,其目的只是为了让卫芊知道!”
段墨点头,“卫芊她绝对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是招至段国灭国的红颜祸水。”
“是以,只要卫芊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势必会自己先站出来,回到韩非的身边,好一洗太子清白,免除段国战乱之苦。”
卫青全然明白了。
他的话一说完,段墨便是一声喟然长叹,“时间不够呀!难道苍天执意要灭我段氏一族了么?”
卫青默然了。
因为卫芊,摒除身份上的差异,卫青现在跟段墨已然成了过命的生死之交。
对于段墨感叹之事,卫青当然了解他那一叹后的深意。
段王迟迟没有将君侯之位传给段墨,这让他的一些政治主张实施起来,要经受重重的阻力。
一心想要兴国的段墨,能做到目前这样的局面,已经十分不易了。
眼看着段国慢慢开始有了点希望,然而在这个时候,如果韩王发动对段的战争,无疑会让段墨的兴国之道半途而折。
因而他才会感叹时间不够。
这场不早不晚的战争,无论是对段墨那未来得及实施的理想,或是段国而言,都太过怆促。
都将是场灭顶之灾。
卫青的心也跟着黯淡了下来。
他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斟酒,然后重重地将酒樽放在几上,沉声问:“难道,就没有可解之法吗?”
段墨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抺阴郁。
深思片刻,他缓慢却又清晰地说道:“在你卫氏中找个机灵的女郎吧。先送过去看看韩王的反应,如果可以,让她留意一下韩王的动向也好。自从离带着卫芊从韩王宫出来之后,韩王便对宫中戒备森严,目前我很难再安插合适的人进入韩王宫中。”
以卫青跟他的默契,说到这里,卫青已经懂了。
段墨凝目望向卫青,叮嘱道:“如果能从韩王口中先一步知道卫芊的下落,那是最好。”
卫青目光闪动。
他没有想到,到了这个份上,太子也不愿意卫芊用她的半生自由,去换他的百世基业。
他想抢在韩非之前,找到卫芊,阻止她重新回到韩王的身边。
卫青的眼睛变得干涩难受。
再次将斟中的酒仰头灌了下去,他嗖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鲁国。
鲁齐怔怔地望着正专心整理着各类文书卫芊,心中有股压抑不住的欢喜涌上心头。
自从认识卫芊以来,这种莫明的情绪便不时存在于鲁齐的心中。
而且愈久愈深,愈久愈炽。
他花了很长的时候去体会,才知道,这种情绪便是他这种生于天家的皇室子弟,梦寐以求的幸福。
向来无欲无求的鲁齐,终于有了想要完成地拥有一个人的念头,而且,这股执念还十分的强烈。
强烈到,他即便只能在一个让她感动安全的距离,看着她,想着她,却不能惊到她,也在所不惜。
“啊!”
“发生什么事了?”
随着卫芊神色大惊,手中的文书跌落在地,原本便默默注视着她的鲁齐急忙起身向她走去。
卫芊像是失去了意识,她呆呆怔怔地喃喃自语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他因我之名发动这场战争。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段国不能因我而灭……”
堪堪跑近卫芊的鲁齐如遭雷击,怔在当地。
他苍白着脸,薄唇连连抖动,然而,他的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份文书,鲁齐粗粗看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妇人,她竟然会是韩王的女人。
她是韩王的女人!
难怪,她会治国之道。
难怪,她气度不凡,非一般的女郎可以与之相比。
原来,她竟是韩王的女人!
而且从韩王为了她,竟然不惜以妇人之名发动一场战争,便足以看出,韩王其实挺看重她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逃离韩王的身边?
她跟段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鲁齐的脸青白交错,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缓缓上前,他修长白净的手,温柔地扶上显然已经乱了方寸的卫芊的双肩。
“如果可以,请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也未可知。”
鲁齐的声音很轻,很淡,然而却让六神无主的卫芊莫明地心安。
她缓缓转头望向鲁齐。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鲁齐的脸色苍白,有一种虚幻般的晶莹。
卫芊心中百味陈杂。
现在的她,心里很乱。
在离开韩王宫时她便想好了,只要自己不回段国,韩非便不会迁怒段墨。
天下之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凭着身边那些积攒下来的金,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安静地过一辈子。
可是卫芊实在是低估了韩非的手段。
她竟然忘记了,为了达到目的,韩非是可以不计手段的。
他竟然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回段国,他就是要故意赖上段墨,赖上段国。
他很清楚,这样做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尽管卫芊一早就下过决心,对于韩国与段国之间的国事,自己坚决不插手,就当自己从来便不知道一般,要完全做到置身事外。
因为早在前一世时,卫芊便已知道,段国必然会大败于韩国,最终也终究会沦落为韩国的附属国。
可是,就算早就知道了段国难逃这样的结局,卫芊也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才是招至段国灭国的祸水。
作为段国人,有了两世的对比,对于段国成为韩国的附属国,卫芊甚至觉得对大多的庶民来说,并不是坏事。
在这个群雄争霸的时世,时人的国家观念并不是很强烈,但是,这绝对不包括她能接受自己是招至段国灭国的这一事实。
韩非的目的很明显。
他故意通告天下,以一月为期,就是想借此逼得自己现身。
他就要逼着自己主动回去他的身边。
卫芊重重地闭了闭目,心中气愤,不甘,无奈,各种情绪翻涌而过,最终却只能和着心中那股怨恨,咬着牙咽了下去。
只是,她甫一张眼,心中诸般委屈却倾泄而去。
“没错,我就是韩王的逃妃——卫芊!我就是他要找的女人!”
就算她故意别过头去不看鲁齐,努力仰着头,一如平常的保持着语气的平和,但是,那股压抑不住的委屈化作滚滚泪水,从她的眼角滚出来,顺着脸颊缓缓下滑。
鲁齐缓缓抬手捧着卫芊的脸,淡淡地抬眼,凝望着她的眼睛,那些气愤,不甘,无奈被他一一收进眼底,鲁齐的眼睛深处,氤氲着卫芊无法看懂的内容。
他温暖的手掌拂过卫芊的面颊,拇指轻轻拭净她颊上的泪,眼神渐渐深沉,幽暗如海:“没有早一些认识你,让你平白受了这许多的苦,真是对不起。”
卫芊嗖然望向鲁齐,一时间,内心的震憾无法言表。
这一刻,她那荒芜了两世的心,溢满了一种叫作感动的情绪。
就好像两世以来,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独自跋山涉水了那么远的路程,一个人坚强了这许久,突然遇到这样一个人懂你的人,他看着你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心痛,对你所受的苦无比愧疚,这让坚强了许久的卫芊,顷刻之间就崩溃了。
她一头扑进鲁齐的怀里,放声大哭。
就恍如她那积压了两世的委屈,似要在这一刻,全部倾倒干净。
鲁齐先是一怔,随即抬手轻轻地环上卫芊的腰,面上掠过一阵难言的心痛。
他没有出声去安慰她。
他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似在鼓励她将心中压抑之事倾倒干净,再不留些许的沉郁。
直过了许久,久到卫芊似将两世的委屈都倾倒干净了,她这才深深地呼吸,忍住抽泣。
不好意思地自鲁齐怀中抬起头来,眼看着他雪白的衣袍上已经被自己氤湿了一片,卫芊不由有难为情。
自重生以来,卫芊一直过得很坚强,像今天这样失控,还属首次。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爆发了。
不无尴尬地退出鲁齐的怀抱,卫芊扭身面向一旁,就在她低头找自己的手绢时,鲁齐修长整洁的大手伸了过来。
那手停在卫芊面前,稳稳地,一动不动。
指间,一块洁白的绢帕叠得方方整整。
卫芊大赫,一把接过慌忙整理着自己一脸的狼狈。
“韩王虽然素有野心,但这天下,肯以妇人之名出战的,除了他,古今也再无第二个人了。可见,韩王对姑娘还是极为看重的。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逃离他的身边吗?”
鲁齐的声音一如寻常的平和,在这一方寂静的空间中突兀地响起。
那些让卫芊刻意积压在心底深处,不能碰触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心中似乎卡了些什么,卫芊移开目光,然而,她却没有再回避。
将腮边的泪水轻轻拭去,卫芊轻声道:“因为,他再重我爱我,却不能许我独霸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