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人最讲名士气节,不重俗礼。
因此吴国人对卫芊私逃出宫来鲁国学琴这件事,是完全不觉得有何可指责的。
当即吴国的人更大声地说道:“墨守成规视为朽木,难得妇人有这样的名士气节,又才情了得,得妇如此,实在是韩王之福呀!”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鲁齐突然扬声大笑道:“韩王好幸福气呀。得妇如此,实在让人羡慕!”
面对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鲁齐再次一笑,“这次本王被卫妃一片向学之心感动,所教已无保留,如今卫妃既已学成,自当归国。也罢,本王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翌日起程,本王便亲自护送你回韩国可好。”
卫芊从善如流,再次道谢。
这样的结果,也是众人所乐见的。
一时间,欢呼声四起。
卫芊于众人的欢呼声中瞥到那个韩人士族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冷笑:韩非,你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要我出现罢了,如今我便如你所愿。只是,既然你我二人注定无从退让,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通往韩国的驿道,一队马车迤逦而行。
慑于韩王的威仪,也鉴于这个卫妃是他看重的妇人,所以鲁王对于鲁齐亲自护送卫芊回韩国的举动十分赞同。
他甚至还特别拔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由鲁齐率领着护送卫芊回国。
骑在马背上的鲁齐,频频望向卫芊的马车。
那层薄薄的车帘,将他跟她,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每跨出一步,鲁齐便感觉到他跟卫芊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一分。
尽管这次,鲁齐是抱着一线希望前往韩国的,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又极为担心,事情没有他预想的圆满。
韩国。
韩非冷冷地瞪视着那个蹶着屁股,跪在大殿中央的段国使臣。
他的目光,自始之终,都没有落在那个所谓与卫妃相类的卫氏姑子身上。
死一般的寂静中,那段国使臣的额头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了一层细汗。
“我的卫妃,曾在渡水时阵前献策,让朕与段太子夜袭狄人,烧其粮草,最终狄人大败而归,你们段国因此得已苟延残喘,安逸到今天。贵使以为,这天下的妇人中,可有哪一个有这等谋略?”
终于,韩非的声音徐徐传来,“
到了这时候,段国使臣已经汗如雨下。
他战战兢兢地应道:“卫妃娘娘出自百年世族,胸怀丘壑,世间妇人,无人能比。”
韩非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他缓缓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深如子夜的双眸逼视着跪在殿中的段国使臣,再次淡淡问道:“朕与段太子联手替你段国收复失地时,我的卫妃,仅率百余护卫,于渡水河上放火烧冰,歼灭狄人千余人。这样的将才,敢问贵使,天下又有几人?”
那段国使臣额头上的汗流得更急了。
关于卫芊献策的事,他早在韩王第一次前往段国时就听说过。
那时,段王一时高兴,还特别为此妇正名,并赏了她数百金。
可是,这个妇人竟然带着百余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护卫,歼灭了千余以凶狠而著称的狄人,这件事,除了韩非,确实再无其他的人知道,他自然也就从未听说过了。
可是在对上韩非深如子夜的双眸时,这段国使臣便知道,像韩非这样狂妄的人,他还不屑于为了一个妇人去说假话。
只是他甫一听说之下,便觉得极是不可思议。
以百抵千!
这样的将才,别说是妇人中闻所未闻,就连是天下有名的将领之中,他也还不曾听说过,有谁曾立下过这样的盖世奇功。
那段国使臣,将头垂得更低了,他低头颤声道:“这样的盖世奇功,便是天下间有名的将领之中也不曾有人做到。卫妃实乃旷世难求的治国之才!”
“那么敢问贵使,这次你们段国送给朕的这个妇人,其谋略可在我的卫妃之上?”
一直垂头跪在殿中的卫姣,身子不可察觉地一阵轻颤。
那段国使臣顶着韩非的沉沉威压,硬着头皮回道:“这姑子虽然也出自卫氏,与卫妃娘娘又是同父所生,但其谋略,实不敢与卫妃娘娘相提并论。”
“既无谋略,自然也就没有朕的卫妃那般雄才大略了。”
韩非完全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轻视,他直接地,完全不客气地直接说道。
一直垂头跪着的卫姣,只觉得气血一阵阵上涌。
只是,她还来不及咽下这股不甘,那段国使臣情急之下,又慌忙说道:“这姑子虽然谋略跟才情不如卫妃娘娘,但容貌却有几分相类……”
“嗤!”
那段国使臣的话音未,韩非便是一声冷笑。他吓得一噎,便将后面的话悉数吞了下去。
还来不及抺汗,韩非的声音便咄咄咄逼人而来,“我的卫妃,恍若天上明珠,这个不知道你们打哪里找来的鬼东西,就算与我的卫妃同是卫氏中人,充其量,也不过是鱼目而已。”
说到这里,韩非一掌击向几面,暴喝道:“你们的太子甚是大胆,竟敢使人潜入我韩王宫掳我卫妃,如今还想鱼目混珠,就此了事么?”
段国使臣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差点贴在地上了。
这一绊,让他原本藏在袖筒中的物体硌了一下,倒让他突然顿悟过来。
他又急又乱地解释道:“韩王息怒。卫妃娘娘之事实属误会,我段国太子段墨,绝对不曾做过入韩王宫掳妃之事,我想这其中定是有所误会。”
眼看着韩非面色一沉,段国使臣忙不迭地从袖中捧出两城文书,双手举过头顶,言词恳切地说道:“只是,不管如何,卫妃娘娘乃我段国中人,她失踪之事,我段国亦难辞其绺。我皇此次命我前来,特嘱我奉上段国琼、瑶两城,以安韩王之心。”
说到这里,他又腾出一手,向卫姣一指道:“这姑子是我皇特别从卫氏一族中挑选,虽然才情不敢与卫妃相提并论,但神情与卫妃相类,可暂时以慰韩王相思之苦。还请韩王看在段韩两国兄弟之邦的份上,多许一些时日给我们,容我们替韩王寻回卫妃娘娘。不知韩皇意下如何?”
他的屁股蹶得很高,身子又伏得很低。
虽然贵为一国使臣,然而这一刻,这个段国使臣却卑微得恍若阶下囚人。
卫姣木然地跪在大殿中央,心中翻涌着嫉恨愤怒。
曾经自信满满的她,被韩非的寥寥数语,已经打击得体无完肤了。
入殿之初,她曾经鼓起勇气偷偷瞄了一眼韩王。
只一眼,她便被他的气势所慑。
她从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俊武威煞的男人。
韩王之俊,是她生平未见。
比起段太子的儒雅风流,韩王于英俊中更多了股蛊惑人心的英雄气慨。
初见之下,便让原本不无委屈的卫姣心中一动,连带地将初来韩国时那股不甘不愿俱抛到了脑后。
她垂着头跪在殿中,心里却不无窃喜,不由在心里想到:原本以为这世上再无像太子那样的风流之人了,未想到今天见了韩王,才知道这世上,只有韩王这样俊如神祇,又威仪天下的男人,才是当世难得一求的丈夫。
只是她心里那股欢喜之心才起,便被韩王一句接一句冷硬无情的话,打击得卑微如尘。
他竟然将卫芊比作天上的明珠,冷嗤自己不过是鱼目,竟然还妄想鱼目混珠!
这样的当世丈夫,他是如此的卓尔不凡,如此的丰神俊逸。
可是,他的心里眼里,竟然只有卫芊那个被族人驱逐出府的卑贱之人。
难道他不知道,这世上的妇人,除了卫芊那个贱人之外,她卫姣只有机会,只要他肯给她机会,她一样也可以让他见识到,自己也是胸怀丘壑之人!
狠狠将指甲掐入肉中,卫姣将心中那股不甘跟屈辱强自咽了下去。
她迅速在心中想道:我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让韩王无视下去,如此,过了今日之后,只怕他再也想不起我卫姣其人了。
不管如何,这是我的机会。
是我让他记住我的机会。
哪怕是让他轻视也好,愤怒也罢,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他记住我!
心思电转之间,卫姣已经有了主意。
尽管她不知道,卫芊怎么到让太子段墨跟韩王这样的当世伟男子对她念念不忘的,但她想着,既然韩王对她如此情重,自己若能与她神韵相似,多少便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几分痕迹。
努力回想着记忆中与卫芊分开前她的一笑一颦,卫姣强迫自己鼓起勇气,直直地抬头望向韩非,学着卫芊的神态语气,她冷冷笑道:“在韩王心里,我家姐姐真有那么重要么?”
她话音一落,韩非的目光便携着森森寒意嗖然而至。
一目光,极寒,极冷,让卫姣甫见之下,身子便不自禁地一个轻晃。
只是这两年来,她在元氏的调教之下,对士族之中的勾心斗角之事见识得多了,耳濡目染之下,遇事也就多了几分沉稳急智。
顶着韩非那股迫人而来的沉沉威煞,卫姣压抑着心中的惶恐,咬牙说道:“韩王若是真对我家姐姐情重,又岂会没有爱屋及乌之心?”
韩非冷冷地,缓缓的,面无表情地盯着卫姣。
明明韩非的冷如岩石的俊脸上平静无波,可是现在卫姣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那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慌。
就算她极力压抑着,此刻,她的身体,还是不知不觉中有些轻颤。
韩非冷冷地收回目光,面上的不屑之色更浓了。
在令人胆寒得如死一般的寂静中,韩终于开口了。
他说:“朕的卫妃,虽然狡计百出,但是却让人无法生厌。朕的卫妃,就算对本王心有畏惧,若是一旦激怒她了,却也可以勇猛无畏。”
说到这里,韩非冷冷一笑,语气又嗖然转冷了几分,“朕的卫妃,随随便便展现出来的那股自在风流,又岂是你模仿得来的?画虎不成反类犬!如果不是看在你与朕的卫妃一样出自卫氏,本王岂能容忍如此恶心做作之人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