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皱着眉头,斜睨着卫芊,仍然犹豫。
卫芊又上前一步,傲然立于尹将军身前,再次说道:“将军应该比妾更要清楚,此次前往靖城救援不容失手。妾亦知道,将军早已对靖城的城防熟记于心。然而将军可知道,前往靖城的路上,何处的桥梁已经被洪水冲跨,何处的密林已经被乡邻破坏,无法让兵士埋伏其中。”
那城主跟尹将军被卫芊的言论惊住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战争跟妇人从来便不相干。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娇弱的妇人,她竟然知道那些看似与战争完全不相干的自然环境,对战争的重要性。
这个妇人,她言辞侃侃,说的竟然全是治军御敌之道。
尹将军与嵩城城主交换了一个眼色,终于下定决心,干脆地说道:“如此,女郎便随我等同行好了。”
卫芊面上一喜。
一看尹将军已经大步如风地往前走去,卫芊忙提着裙裾追了上去。
只是,她堪堪走出数步,突然又想起一事,脚下一顿,又转了回来。
在嵩城城主诧异的目带询问地迎上前来时,她郑重其事地朝他一福,恳请道:“妾身恳请城主使人前往歧山,向妾的友人传个口信。”
经过刚才卫芊那一番言词之后,城主对卫芊已经不敢小视。
当下他忙不迭地回礼,并客气地说道:“女郎有事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眼看着尹将军越走越远,卫芊当下已顾不上其他,便匆匆交待道:“妾的友人鲁齐,在歧山半腰隐士毕傈的住处。妾恳请城主着人前去知会他一声,就说,世事无常,先前约定之事,恕卫芊已不能同行了。”
隐士毕傈,嵩城城主倒是深知其人。
在他看来,能与毕傈相交的人,必然也非是等闲之辈。
当下他亦神色一正,诚心说道:“女郎但请放心,这事便包在在下身上了。我这就召人替你将口信带去歧山。”
卫芊再次冲他一福,这才匆匆追赶尹将军而去。
没想到这尹将军虽是武将,倒还细心。
虽然他答应卫芊与他坐战车同行,但临出发前,他还是让人在战车上固定了一方榻几。
尽管那上面铺满了厚厚的褥子,不过卫芊坐在上面,仍然颠簸得非常厉害,不过半天功夫,全身便像是要散架一般难受。
一路走来,卫芊还是极力隐忍着。
她知道现在的每一刻,对于被围困在靖城的卫青都十分重要。所以她一直咬牙隐忍着。
坐在榻上受不了时,她便站起来,学着那将军的模样,紧紧握着横木,尽量让自己站在稳一点。
如此一路走来,就连那尹将军对她也敬佩不已了。
他不知道这个妇人哪来的毅力,竟然这样坚持了一路。
尽管知道她很辛苦,但是尹将军也只能看在眼里。毕竟,他不能为了将就卫芊而下令让行军的速度放缓。
也幸亏卫芊在离开靖城时曾因为贪看路上的风景,知道何处山高林密,何处桥梁已经被山洪冲毁,所以段军在前往靖时便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弯路。
卫芊在听到城主介绍说此次韩非带了三十万兵士前来攻段时,心里便惊跳了一下。
嵩城原本驻军便不是很多,除了留下守城的将士,可以调度的兵力实在有限。
尽管嵩城城主按照段王旨意,已经派出数名使臣向沿途各城求助。可是这支临时征集,并怆促出发的队伍,却只有三万余人。
由于不知道靖城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靖城现在到底还余有多少兵力。卫芊实在担心这支才三万人的队伍,能不能将段墨与卫青他们从靖城安然救出来。
所以在一路前往靖城时,卫芊便在极力思索着,用什么样的办法,才可以让这支三万人的队伍可以将卫青跟段墨从靖城中救出来,并安然退回到嵩城。
快到靖城时,战车突然慢了下来。
抓紧这个机会,卫芊软手软脚地瘫在车战上,借以放松似要断掉了的双臂。
她堪堪才在榻上坐好,便听到在前面探路的哨兵来报,说韩军正在全力攻城。
卫芊看得出,尹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后甚是着紧。
“将军此番前来解靖城之围,事出怆促,且所带兵力有限。而据闻韩军在靖城之外有兵三十余万。妾以为,将军如若现在冒然前往救援,会向韩军自爆其短,无法起到威慑韩军之效应,到时引起韩人反扑,则靖城更危。如若靖城一时尚无破城之忧,将军不妨等到天黑时分再去施救不迟。”
就在尹将军准备下令之时,卫芊突然沉声提醒道。
那尹将军本来也是久经沙场的人,原本也是唯恐救驾迟了,段墨会有不测。经卫芊这么一说,如醒醐灌顶,立时清醒过来。
不过是略一沉思,他立时高声令道:“哨兵增至二十,继续打探前沿动向,随时前来禀报,全军减速前行。”
哨兵应诺着驱马离去。
卫芊两次谈及战事,出言献策见解不凡,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让尹将军连连刮目相看了。
他不由得对卫芊特别注意起来。
这一看,尹将军便发现,靖城在望,再翻过这一座山,便是前沿阵地了,可这个妇人不仅面无惧色,反而径自陷入了自己的冥思之中。
尹将军心中一动,便向卫芊问道:“不知女郎可以应敌之策?”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卫芊完全没有发现,尹将军的态度在来经意间已经恭敬了不少。
卫芊这个人有个优点。
那便是情况愈乱,她便愈能沉静。
其实早在刚才她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尹将军主动问起,她便沉吟着道:“应敌之策暂且未有,不过妾以为,将军可在这密林之中布置少量兵士。城中将士与韩人激战这许久,恐怕对现在目前的状况更为清楚。夜晚时分将军突袭韩人时,城中将士如果觉得胜券在握的话,必然会出城与将军夹击韩人,这时,将军可以引火为号,密林中的兵士可迅速出击,加入激战。”
颠簸的马车中,卫芊艰难地稳住身形,继续说道:“如果城中将士觉得胜利无望,也必然会趁机弃城而逃。彼时,敌众我寡,将军护着皇上前往嵩时,密林中的伏兵,正好可以威慑韩人,让其不敢乘夜追击。”
“此策甚妙!”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尹将军养成了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在听了卫芊的策略后,尹将军立时传令下去,将三万兵士中的三千兵士分布在密林之中,并细细交待了如何应对之策。
在二十个哨兵不时的报备中,卫芊得知,韩人的攻势猛烈,靖城虽然几次差点被破,所幸还是坚守了下来。
只是,如果到了夜间,韩人的进攻还不停止的话,则靖城有破城之险。
在众人着急的等待中,黑幕终于降临了。
尹将军的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向靖城逼近。
激战马上就要打响,为了应战方便,那具让卫芊用来放松的软榻已经御了下去。
因为每辆战车上除了一个御夫,一个负责用弓箭远袭敌人的甲首,一个执戈作战的参乘,再就是指挥作战,并杀敌骁勇的首领。
每辆战车上,这些基本的人员配置下来便是适到好处。
现在尹将军的战车上多了卫芊,让他们与敌对阵时便难免畏手畏脚不好施展,所以那软榻便势必要拆除的了。
部队休整之后,在出现之前尹将军曾不无担心地问道:“女郎可能坚持?”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他问了也是废话。
毕竟到了现在,卫芊除了跟着他出生入死,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虽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但毕竟还是与人在打仗。如果将卫芊单独放下来,先别说那无边的黑暗似乎在下一刻便会将她吞噬一般,让她感到无比恐惧,就是密林中那随时可能出没的怪兽,也让卫芊宁愿跟着尹将军直赴战场,也万不敢独自留下来。
好在经过短暂的休息跟进食之后,卫芊的体力已经有所恢复。当即她决然点头道:“我不碍事,一会激战之时,无须顾忌妾,将军只管进攻便是。”
尹将军不无钦佩地一笑,当即保证到,“女郎放心,有我在,本将军势必会护你周全。”
卫芊谢过他。
谈话间,队伍已经逼近靖城外的战场。
韩人的进攻还在持续。
靖城城头上的火光十分耀眼,城下的平原上,杀喊声在夜空中闷闷地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充溢在空气中。
近距离接近之后,让人可以直接嗅到死亡的味道。
因为曾经见识过战争的厉害,这一刻,卫芊的手心又开始变得汗渍渍的,差点握不住战车上的横梁。
匆匆将手上的汗渍胡乱抺在身上,眼光流转间,不意瞟到韩营。
几乎是立时的,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卫芊的心头。
她突然想起,在与狄人的那场战役中,韩非便是因为烧了狄人的粮草,从而引起狄人的慌乱,最后成功地让狄人退回苏城的。
但是她随即又想到:韩非不是狄人,这里,也不是渡水。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必然会招来韩非的反扑。
这么一想,卫芊便嗖然冷静了下来。
可是在心底深处,她还是不太愿意放弃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
毕竟,这支从嵩而来突然出现的队伍,必然没有在韩非的考量之中,而且他们现在还身处韩军的后方。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卫芊便想着,等再近前一点,探清韩营的虚实再说吧。
随着愈发逼近战场,愈发逼近韩军营帐,卫芊突然发现,这些韩军的营帐虽然火把林立,然而只有居中的部分哨兵成群。其余部分却只有火把,并无哨兵。
难道此次攻打段国的韩军,并无三十万之众?
韩非在唱空城计!
这个想法一径冒出,卫芊便立刻先自我肯定了。
她非常清楚,韩非作战之时善用诡兵,他不仅十分大胆,又心思缜密。如果他手上真有三十万的兵力,靖城绝对无法坚守这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