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韩非,像是突然轻松起来。
他一边大步返回榻几坐好,一边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妇人如此执拗,到了现在,即便是我向她解释,只怕她也未必会信。现如今,卫姣那个妇人在助我破敌之余,倒还多了一份担当。这解释的事,便由她去做罢。”
“卫氏阿姣?”
甲一愣,冲口问道:“她现在恨皇上跟妇人入骨,又如何会肯替你去向妇人解释。”
韩非扯起嘴角,狂妄一笑:“正因为她恨我跟妇人,所以必然见不得妇人好。如果她有机会见到妇人,她必然想尽办法也要妇人难过。”
甲似懂非懂,韩非却冲他一招手。
甲上前倾耳细听他一番指点之后,方频频颔首,最终一笑而去。
一向被关在囚车内的卫姣,今天居然被带入了营帐。
让她出其不意的是,今晚的膳食也大有改善。
居然除了粟米,还有肉食。
这让她惊喜之余,心中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平时负责看管她的两个粗壮妇人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个兵士。
这两个兵士比起平时总是恶形恶状的那两个妇人来,确实要好太多。
当卫姣楚楚可怜地问他们:“两位军爷,请问军中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么?为何突然有肉可食。”
她话一落音,那个年纪尚轻的那个兵士便嗤地一笑:“听将军说明日要在阵前砍杀你祭旗,威慑段人。你今儿夜里吃的是断头饭,当然有肉可食了。”
那年轻的兵士才一说完,年长的兵士便抬手冲他头上一记重捶,同时压着声音斥道:“叫你信口开河!”
斥责完那年轻的兵士,那年长的兵士又回头冲卫姣厉声斥道:“给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再问,惹得爷不痛快了,当心爷今儿夜里就砍了你。”
到了这种时候,卫姣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还有半点胃口。
可是被那年长的兵士一吼,她又担心自己若是不吃,惹得他不快了,会立时砍了自己。
当下,她颤抖着双手,胡乱地从碗中抓起食物便往嘴里送去。
心里的恐惧已是无以复加,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卫姣肝胆欲裂。
那日当她从御书房中偷了密函交给段王的人之后,来人刚走,卫姣便被擒了。
当时她甚至来不及向韩王苦苦哀求,便被下令关了起来。
自被擒之后,初时卫姣还心存希望。她希望只要能见到韩王,向他证明自己还有可用之处,自己必然还会有一线生机。
可是渐渐地,她明白了,自己想要再见韩王已是痴人说梦。
从那时起,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一时也没有放弃过想要逃走的念头。只是那两个负责看守她的妇人太过严密,让她没有丝毫的机会。
现在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卫姣心里的求生本能便益发强烈了。
就算是食不知味,她也拼命往嘴里塞着食物。
她知道,今天晚上,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她一边飞快地进食,一边在心里寻思:既然刚才那兵士说,明日阵前要将自己砍了祭旗威慑段人,那么,此处必然离段军的阵营不远了。只要自己能从这里出去,必然还有一线生机。
心里拿定了主意,卫姣便一边留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时,方才被年长者所斥的年轻的兵士取了他们的食物回来了。两人正准备进食时,那兵士竟然还从怀中掏出了一壶酒。
那年长者见了,一把夺过拢入怀中,再次压着嗓子斥道:“你小子想找死还是怎么着,军中酗酒,被发现了可是死罪。当心领军知道了,要了你小子的命!”
年轻的兵士咧嘴一笑,“纤夫不用怕,我刚才取食的时候听到有人私议,说是皇上伤疾发作恐有性命之忧,各位将军都前去探视了,这一时半会的,他顾不上咱们。”
“真有此事?”
“真的假的不得而知。我只是取食的时候听到有人私议,回来的时候看到各营中的将军确实匆匆往主帐方向而去。”
“看来这事有可能是真的了。”
年老的兵士放心地从怀中将酒壶拿出,拔开塞子便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等他喝完之后,那年轻的兵士才迫不及待地从他手中顺过酒壶,小小地啜了一口。
“咄!男人丈夫,喝酒当用牛饮,岂可像妇人一样小口啜食。”
年长的兵士说着,一把又从年轻的兵士手中将酒壶夺了过来,再次灌了一大口,这才叹息道:“这时世,唯有酒才是好东西,妇人皆不可靠。”
年轻的兵士来了兴致:“纤夫何出此言?”
“咄!想我们皇上,如此英武威仪之人,居然被自己的妇人在战场上拿剑伤了。料想是大意了,原以妇人弄出的伤口不至于死人,未想到今日竟然有性命之忧了。可见那个妇人该有多么狠心,必然是那一剑用尽了全身气力,伤及脏腑了。”
“纤夫,到底是什么样的妇人,行事会如此狠绝?”
纤夫又牛饮了一口之后才回答道:“据说是皇上最为喜爱的妃子。说也奇怪,原本一直说是跳崖死了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竟然还用剑伤了皇上。”
卫姣心中一动,手下一抖,一个不稳将手中的陶碗“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纤夫饮酒正在兴头上,难得的没有呵斥她。反倒是朝她呶了呶嘴,冲那年轻的兵士道:“看见没有,明天要用来祭旗的这个妇人,据闻也是皇上的妇人来着。你看她漂亮吧!你能想得到她是段人的奸细?唔!说起来,她跟那个刺皇上一剑的妇人,竟然还同宗同姓,也是卫氏中人。”
自知说话跑题了的纤夫,一个响亮的酒嗝之后,仍不忘带着几分醉意提醒那年轻的兵士道:“所以你要知道,这天下的妇人皆不可信。往后长点心吧你。”
纤夫说完之后,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
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年轻的兵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你,你,你怎么可以将我的酒全喝了!”
他急得直跳,声音也高了八度。
纤夫一把捂住他的嘴,压着嗓子斥道:“不就一壶酒么,你跟老子急什么眼!下次老子有酒的时候自然也忘不了你的好处,你瞎嚷嚷啥!你这是想让将军还是想让营中的兄弟,知道我们私下喝酒了么?”
适逢这时候,外面有人在高声呼唤纤夫。
纤夫答应着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提醒那年轻的兵士,“我去去就来,你可得将这妇人看好了。”
那年轻的兵士一看就知道是个阅历浅的,当下他赌气地将头扭向一旁,也不理会纤夫。
卫姣一见精明老到的纤夫走了,心中一喜。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还知道,此时若是不走,或许也就再没有机会了,心思电转中,突然让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定了定神,卫姣力持镇定地叫了一声:“军爷。”
那年轻的兵士还在生纤夫的气,当下回头冲她恶狠狠地斥道:“有事你说,叫什么叫!”
卫姣像是难以启齿一般,忸怩地说道:“妾想入厕。”
果然,她这话一出,那兵士脸上便一阵燥红。
像是为了掩饰这种难堪,他更为凶恶地吼道:“刚才怎么不出声!现如今你先憋着,等纤夫回来再说罢!”
“妾憋不住了。”
卫姣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哭音。
那年轻人的兵士无奈,只好上前替她去掉枷锁,押着她向营帐外的荒野走去。
或许是年轻面薄,那兵士将卫姣押到离营帐稍远的荒野之后,看到她在一丛灌木前蹲了下去,便不自在地将头掉开,望向别处。
少顷,年轻的兵士不耐烦地朝身后问道:“你这妇人真是麻烦。好了没有呀!”
身后悄然无声。
那年轻的兵士心中一惊,刚一转头,却嗖然被重物击中头部,悄然倒了下去。
慌乱之中,卫姣也顾不上察看,便提着裙裾一路狂奔而去。
直到她跑得远了,原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的年轻的兵士,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他左右摆了一下头部,嘟嚷着道:“纤夫那厮总算说对了一件事,这天下妇人还真是俱不可信。看着弱不禁风的妇人,未想到下起手来竟然如此阴狠。”
他话音一落,纤夫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嘿嘿奸笑道:“纤夫所说的,俱是道理,只是你小子平日总不爱听罢了。”
那年轻的兵士冲他丢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去吧,把下面的戏演完了,咱们今日方能交差。”
纤夫一笑,“我知道妇人去了哪个方向,跟我来罢。”
卫姣一边疯跑,一边犹不忘向身后察看。
不一会,她便听到身后有人追击而来。
慌乱之下,她仍然不失镇定地将身子一低,伏在灌木中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
少顷之后,黑暗中传来那年轻兵士的声音,“如果让妇人跑了,你我必死无疑了。纤夫,你看要不要通知全营兄弟前来搜山。”
几乎是那年轻的兵士声音一落,纤夫便狠狠地斥道:“妇人脚程不快,此时必然跑得不远,你我先尽量自己想办法将她追回来,若叫将军知道了,不管妇人是否可以追回,你我即便死罪免了活罪也难逃。三十军棍这不要了我的老命么。”
那年轻的兵士连声称是。
随即,有脚步声朝卫姣的藏身之处走来。
卫姣心里一惊,却又听到纤夫压着嗓子问道:“你去哪?”
“穿过这密林便是嵩城的南门,妇人必然会从林间遁走。”
“你傻呀!那妇人如何知道穿过密林便是嵩城的南门?山林多有猛兽,妇人必然不敢入林。依我看,我们还是遁大路追赶才对。”
让纤夫这么一说,那年轻的兵士脚下一转,随着他向大路追去。
卫姣的心呯呯急跳,似要从胸腔中迸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