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桐是澄溪第二小的乡镇,仅比宝溪街道略大。这个总人口只有一万出头的海滨小镇,在齐悦食品成立前,以工商业和渔业为主,辖区内有金葫酒业、澄东船厂、金桐渔业等多家上档次的老牌企业。土著不喜欢种田,农业在经济中的比重很低。
齐悦食品成立后,没费多大力气就获得了63000亩土地30年的承包经营权,所付出的代价仅是每年1980万的固定承包费和销售额1%的分红,外加招收本地员工。协议的条款很仔细,不仅有每一个行政村领导、镇领导、市领导签字,而且有村民的签字画押,几乎没有漏洞,从上到下全搞定。污水处理厂和自来水管网依约建成后,最挑剔的土著也哑口无言。
没有了掣肘,齐悦食品的自由度大增。金桐基地采用了大范围立体生态农业模式,多元化经营,产品线很宽,冷鲜肉、肉制品、罐头、食用油、调味品、奶制品等等,每样都做一点。换句话说,有什么就卖什么,只要能达到出厂标准。经过四年的持续建设,金桐基地已形成一个完整的小生态体系,颇为养眼,是江南最大的生态农庄,每年仅旅游收入就超过2000万。
这种运营模式与常见的农业企业迥然不同,但运作流畅,营收逐年递增,跌破了一地的眼镜。外行看热闹,半吊子品头论足,内行则看门道。
齐悦食品是什么?金桐基地的运行中枢和优立得的代工厂。金桐基地是什么?农工复合虚拟型产业生态园——第二代大型生态农业园,乐飞得即优立得环境在农业领域的尖端研究成果。贝胖子等人根本不知道建的是什么东西,这玩意超出国内的研究水准至少五年,在国际上也是非常前沿的项目,仅有极少数农业公司在实验性运行。
纯以研究水平而论,乐飞得未必比同行强多少,但有一点是同行无法比拟的——MUZE内部沟通便捷,还能得到马普所等重量级研究机构的支持。金桐是一个天然的试验场,良好的自然条件大大降低了设计难度,因此提前上位。
EMK在齐悦食品上虽没投多少钱,但真实的付出比吉斯普只高不低,出人出技术出设备,每样都不是普通企业能轻松拿到的。此外,绿色食品和有机食品的生产必须分开,齐悦食品是苹宇集团不可或缺的一环,能吃得起有机食品的毕竟是少数,齐悦食品才是苹宇集团赚钱的主力,必须确保不出事。
正因如此,简越将经验丰富、熟悉官场的心腹郎建江调到这家公司任人事总监。孰料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见多识广的郎建江居然趴下了,反而起了反作用。被怒火冲昏脑袋的时候,只想斩尽杀绝。冷静了半个月,隐隐觉得不对,开始调查,发现事情比想象中的要复杂——淡马锡介入了。如果不是吉光卓不肯让步,齐悦集团就会被完全踢出一手缔造的金桐基地。
在整个过程中,郎建江是重点攻击目标。策划者使出浑身解数找他的弱点,成功瓦解了简越的后手,也让一个开朗的帅哥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忧郁男人。齐悦食品案浮出水面后,郎建江不仅离婚了,还跟弟弟和舅舅翻了脸,融洽的家庭从此不再。
“建江,你受苦了。”
郎建江苦涩道:“如此不堪一击的亲情和爱情不要也罢,——简董,淡马锡介入了,EMK要挪地方吗?”
简越笑道:“难怪你在齐悦食品工作期间动弹不得,到现在都没想清楚——新加坡固然是李家坡,但李家并不是我的敌人。我是商人,不会越俎代庖去做政客的事情。”
郎建江张口结舌,简越继续:“你跟路平一样,想得太多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否则我就难办了。严格来说,你属于不可以回来的人,虽然你的能力很出色,但并非不可替代。你的家事不是单位该管的范畴,造成的恶果却由单位承担了。你是严重失职,明白没?”
郎建江轻轻地叹了口气,“明白,苹宇食品以后该怎么运作?”
简越说:“苹宇食品以后专门生产A级绿色食品,但转基因的东西不要碰,使用‘苹宇’品牌。人事上,你是应増树的副手。简而言之,齐悦食品的事不能再发生,这家公司一定要牢牢地控制在我们手上。”
“萌山酒业以后归谁管?”
“自产的A级绿色食品都归苹宇食品管,你们不要再顾忌什么,公事公办。就算吕继刚以后成为F类员工,也不能公私不分。”
“明白,姜承佑刚才似乎不怎么高兴。”
“他今天休假,一大早从飞霞岛赶回来的。还有,他跟潘建恒不怎么和睦,现在地位平等了,难免有些不舒服,明白没?”
郎建江哦了一声,转而问起其他的。简越有问必答,事无巨细。苹宇集团此次调整,人事虽少有变化,但运行架构面目全非——
层级上,以母子公司为主的层级变成了以总分公司为主的层级,管理大幅扁平化。苹宇投资旗下的子公司几乎都变成了非集团企业,唯一的例外是海棠实业——海棠集团的控股股东。
因为海棠村的存在,海棠实业无法成为苹宇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但实际与兄弟单位没有根本的不同。海棠村每家都有人在苹宇集团工作,而且资历普遍较深,基本都能获得苹宇投资的虚股,调整后的海棠实业本质上是海棠基地的管委会,或者说总务部,任何兄弟单位不管的事,这家公司都管。对内它是总务部,对外它是赚钱的企业。
业务范围上,原本交叉运作的体系变得泾渭分明——苹宇旅游管旅游、餐饮、住宿、娱乐,苹宇贸易管非自产食品、农产品的采购与销售,苹宇技术管技术类事务,苹宇食品管工厂和绿色食品,澄宇农业管有机食品,紫苑生物负责生物类高精尖技术的研发。
权限上,子公司的人事权和财权均被收归苹宇投资,最高结算界限也从齐悦投资转为苹宇投资。调整完成后,苹宇投资将独立运营,苹宇集团被提到和齐悦集团相同的地位,运行核心从澄宇农技转变为苹宇投资,科工贸变成了贸工科。
不能为了研发而研发,技术虽重要,但如果无法将技术变成钱,就失去了研发的意义。大学和政府研究所可以随意,企业不行,任何偏离营利原则的研发都是无效研发。卖技术赚钱在中国农业与食品领域是一条走不通的路,想将苹宇集团做大,就必须让苹宇技术成为后盾,而不是让其冲锋陷阵。术业有专攻,论赚钱,还是苹宇贸易和苹宇旅游的人更拿手,他们知道怎样才能把客户的口袋掏空。
现在的问题是,苹宇食品跟澄宇农业并非一个派系的。齐悦集团,更准确地说是齐悦系,在农业与食品领域有三个大山头——
一是齐悦食品,这家公司与华灿食品同源,都传承自立宇食品,不少老人都是立宇食品时期加入的。虽然立宇食品的控股股东从一开始就是简越,但实际控制权早期一直在阳辉系手上,直到齐悦食品成立简越才扳回一局,获得了足够的发言权。换句话说,齐悦食品留下来的老人实际上是半嫡系,多多少少带有阳辉系的印记。在外人看来他们跟澄宇农技没有根本的不同,都是同一个老板创办的企业,但内部分得很清楚。
二是志桐食品与志桐农业——由海韵职院教师和毕业生创办的小企业群。澄宇农技稳定后,陆续加入的高管几乎都是传统派,更倾向于招收农林类高校的毕业生,看不上职院生。理念分歧和利益纠葛直接影响了海韵职院,师生被迫抱团取暖,优秀毕业生几乎都留在志桐集团。海韵职院重组后,因为简越没有对澄宇农技动大手术,志桐食品与澄宇农业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融合。
三是澄宇农技。这家公司存在一个什么问题呢?说起来真搞笑——创始人!内部的摇摆派认为,完整意义上的澄宇农业是94年1月董回峰和吕继刚加入后才诞生的,所以他们将窦叙、沈柏志、邢路平、邢洪海、殷贵忠、董回峰、吕继刚等七人列为共同创始人。沈柏志喜欢善始善终的职业习惯更增加了这种观点的分量——93年6月初离职后,沈柏志并没有立刻与澄宇农技脱离关系,一直工作到邢洪海上任,而且后者是他找来的。在澄宇农技最艰难的岁月里,他因为与邢洪海的私人关系,一直在帮邢洪海出主意,所以才有97年再次加入的故事。
殷贵忠是澄宇农技早期的技术副总,因为工作时间长,关系广泛,积蓄不少。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股东看待,出钱出力。虽然只是内部借款,但后加入的人分不清,也不想分清,都认为只是手续没走完。
董回峰与顾世丰的情况类似,是带着下属加入的。他88年创业做食品贸易,折腾了很长时间,没玩出大名堂,于是决定找一个实力派投靠。他没有顾世丰那么多花花肠子,认准了简越,就不想再挪窝,将业务网络全部带到了澄宇农技。
吕继刚是争议最大但获得支持最多的“创始人”,除能力和性格外,主要是家境。文青东胡镇吕家是一个富裕的家族,吕继刚的父亲吕振波曾官至副处,后下海经商,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叔叔吕振涛曾任金葫酒业副总,后自行创业,先是开了一家小酒厂,后成为一家建筑公司的大股东,再后来倒腾物资、做货代等等,赚得盆满钵满,80年代末资产便过了千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吕继刚大学毕业后选择做酒水生意,是受叔叔的影响。侄儿比叔叔更有天赋,如鱼得水,于是一直做到现在。
94年9月到96年12月是简越最脆弱的时期,资金极度紧张,无暇顾及澄宇农技。吕家想结个善缘,自吕继刚入职起,一直往澄宇农技投钱,仅95年便投了2000多万。他们的帮助得到了充足的回报,五年家族资产增长了四倍有余。相比之下,一直跟简越对着干的卢家进步迟缓,总资产只有吕家的零头。
简而言之,摇摆派认为简越只是个摘桃子的。受发展策略影响,这个派系是澄宇农技内部最大的群体,约占员工总数的40%。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这些人都回避了一个基本事实——澄宇农技中前期的发展资金,主要是贷款,而贷款是以简越在立宇集团的股权作为担保的。如果没有担保,银行根本不会贷如此大笔的款项给一家前途不明的农业类研发企业。
简越不关心这些上不了档次的阴谋诡计,但无法对一手创办的独资企业大权旁落视而不见,更不会容忍。从9月中旬开始,他便逐步将志桐集团与食品相关的企业收归苹宇食品麾下,几乎没有遇到多少阻力。除孟志涛的配合外,主要跟血统有关——齐悦食品与志桐食品本质上是堂兄弟,终极技术支持都是伊珀赫勒。
相比之下,澄宇农技有根本的不同,了不起能算齐悦食品的表兄弟,技术来源以国内大学和科研机构为主,执行国标,产品出口很少。抵触收权的群体背后,隐隐有政府机构和事业单位的影子,他们不希望看到苹宇集团和伊珀赫勒连成一体。齐悦食品最重要的品质部在风波中受损轻微,现在整体转移到苹宇食品。他们训练有素,可以预见,苹宇食品品控方面将以齐悦食品的原班人马为主导。
简而言之,苹宇食品现阶段的核心事务不是经营,而是人事安排。想撕破澄宇集团既得利益团体和摇摆势力的防御,完整地接收其控制权,苹宇食品是关键。只要完全控制这家公司的人事,以后就没人能翻起大浪来。
话虽如此,饭要一口口地吃。澄宇农业单列,除有必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尽可能地分化抵触群体。将澄宇农技一流的品控员都调去澄宇农业,澄宇农技的人在苹宇食品品控方面的发言权将会大减。
“紫苑生物呢?”郎建江说:“这家公司的刺头很多,比澄宇农技和齐悦食品加起来都多。”
简越笑笑道:“也许在你们眼中,它的水平很高,但跟伊珀赫勒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伊珀赫勒高等研究院的规模十倍于它,如果管理层敢造反,我会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资本冷酷无情。说得直白点,我弄这家研究所,主要目的是替伊珀赫勒节省人力成本,战略考虑其次。”
郎建江大吃一惊,“真的吗?”
简越说:“当然是真的,这个有什么好撒谎的,反正你最多两年就会知道的。我在伊珀赫勒有76%的股份,大事基本上都是我说了算。你自己知道就行,谁都不要说。”
郎建江苦笑:“我再笨,也知道这次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不知道谨言慎行,就会彻底出局。我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
“你怎么不说了?”
郎建江朝左前方努努嘴,简越转头一瞧——姜承佑正带着苹宇集团高层朝这边疾走,莫非闹崩了?不过看样子他们没有火气冲天……
萌山酒业很小,人群很快到了眼前。郎建江代老大开口:“怎么突然散会了?”
潘建恒说:“海棠基地忙得不可开交,五分钟来了三次电话,会开不下去了。我们先走了,建江,你也跟我们一起过去,顺便认识一下同事。”
郎建江忙答应,跟着苹宇集团的人离去,很快现场只剩下简越和姜承佑。两人大眼瞪小眼,冷场了一阵,姜承佑恨恨地说:“你又胡乱出牌,怎么能遂了他们的心呢——潘建恒和梁有理等人巴不得苹宇集团独立,他们本质上是一伙的。”
简越笑道:“你又借机批评我——我没有胡乱出牌,把你叫回来也有必要,因为苹宇集团的调整在长假期间就会开始,澄宇庄园的魅力远比你预估的高。还有,我准备开放苹宇集团的科研和生产基地,省点广告费,赚点零花钱。”
姜承佑蹙眉道:“这样做风险太高了,现在是非常时期。”
简越傲然道:“不展示一下实力,某些人还以为我好欺负。永安农业集团这种民兵团也配做我的游骑兵的对手?笑话!挂了国字号又怎的,有博士后流动站又怎的,人多了不起啊?我照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