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艾莲萨的小手在刘离面前挥了挥，眉头轻蹙，很是担忧的样子。
刘离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
“要不休息会儿？”
“不，继续走。”
石壁上的欧盟强电子加速器在发光植物的照明下透着漠然的幽光，既标志着壁画即将完结，走廊即将到达尽头，又意味着将尽的人类文明史。
刘离缓慢地挪动沉重的脚步，一步一顿，如行尸走肉般靠近那个不可想象的未知终点。
等待他亿年的，究竟会是什么？
石壁上的壁画像一个慢慢归零不可逆转的倒计时，将死之人走马灯般回顾自己的一生，刘离走马观花回顾完人类文恢宏而短暂的一生。在可控核聚变最后的的回光返照之后，黑暗而瑰丽的全球进化时代赫然在壁，化石走廊就快到达尽头。
“这个时代也可以算到人类文明里吗？呵……也对，如果放在和平年代，短短几十年间智慧产生的火花足够引爆一场科技革命了……”
这件石室已经比开始那间小了很多，却不再是空无一物。石室的尽头竖着一块明黄色的半透明立方体，立方体里面有一个黑影。
那是一块明黄色的琥珀。
如何把东西保存一亿年？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能是师法大自然炮制虫珀，把东西封在琥珀里。
刘离迟疑地走近，才看清立方体中禁锢着一个奇怪的黑色人形生物——说“人形”还勉强了些那东西就像是三岁孩子和着黑泥随手捏出来的泥人儿，勉强有个人的形状。它坑坑洼洼的头上没有五官，看上去全身就像一团浓缩的黑雾。用一个词来形容看到这玩意儿的第一印象，只能是混沌。
之所以刘离敢肯定这是个生物，是因为这玩意儿即使化成灰，他也认得：
疯狂的毁灭者——“撒旦”
孙零很少为物种命名，而将这种植物称呼为“撒旦”，完全是出于对于对手的尊敬。
“撒旦”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魔，和恶魔一样它们几乎拥有不死不灭的强大生命力，而它们的贪婪，无限的破坏力和繁殖力却足以让恶魔自愧不如。
如果不是地球ol出BUG了，这种违反自然规律，非自然生态圈的物种根本不可能诞生。再强大的掠食者，在饱餐以后，都不会再进行无意义的杀戮，任何动植物都不会把破坏作为生存的最终目的。可是它会，“撒旦”会疯狂地毁灭挡在它面前的一切，如果给它一个基数，用不着半年，就可以席卷全球，把地球变成一颗死星——所过之处，真正的大地荒芜，寸草不生，灭绝除他以外的一切动植物，把挡在面前的一切有机物分解为尘埃。
很难说撒旦到底还在不在植物的范畴，它的基因链以一个人类不能想象的结构被硬生生扭曲。它就像一团雾气，没有固定的形态，但生命力顽强得惊人，连有植物杀手之称的落叶剂都拿它无可奈何。
不出所料的话，“撒旦”就是艾莲萨恐惧的源头了。这种BUG就像是“七原罪”的集合体，包含着这世间一切的负面情绪，是破坏、毁灭、死亡的代名词，“大地之母”的背面。对自然天生敏感的苍灵，同他一样是植物很容易被气息感染，畏之入骨。
如果你是一个冷战时期的美国人，不幸到苏联那片红色土地上享受工农兵的目光洗礼，你会不会感到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撒旦”现在安静得像摇篮中熟睡的婴儿一样，只是因为有刘离这样一个移动大地之子在旁边看守。但刘离深知，这玩意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撒旦”不可能死亡，不管是一年还是一亿年，时间对它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撒旦”到底有多可怕，没有人会比刘离更清楚。
当年，逃难到北京的刘离刚刚站稳脚跟，堪堪挤入上层建筑。“撒旦”就在三江平原小规模出现了。当时没有引起注意，等到“撒旦”以吞食天地所向披靡之势向北京城进军，人类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沿途阻击。在派出常规部队，变异人军团，超级进化者均未取得有效战果的情况下，指挥部甚至动用了洲际导弹，也不过是拖延了一下“撒旦”的脚步而已。
刘离从前线死里逃生回到北京，刚歇了口气，却听到了一个天打雷劈般的消息：中科院脑域进化者孙零主动请缨，参与超级生命剿灭战。
时人只是把孙零当普通脑域进化者看待，以为他要上第一线采集数据。
可刘离却深知，孙零说出战，那就绝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而是“勿谓言之不预”。
虽然他被强制在北京城内养伤，可在战场上落下的伤口，反复崩裂。
在刘离印象中，这是孙零最后一次亲自出手。
后来收到消息，超级生命体莫名其妙地被消灭了。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好消息来得太过于突然，突然得有些反差。军方发言人无可奉告，新闻部闪烁其词，剿灭战的参与者都不约而同地缄口不言。
刘离拿半个月的配给换二锅头想方设法灌醉了一个当日参战者，得到了一段不可思议的情报：
孙零只是若无其事地挥挥手，那个山岳大小的超级生命体就开始分崩离析，它的组织不断从身上剥落，变成分子原子级的微粒，最后只剩下了拳头大小！
当时的刘离怎么会相信这种大瞎话？
孙零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工作地点搬到了军区大楼而已。
如今想来，细思极恐。
孙零一举力挽狂澜，也许根本不是想拯救人类。只是借此逼宫，把北京城的军权为己所用。
后来同样不知怎么的，他又当上了中科院的一把手。
孙零如果在那个时候，战力已经达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水平……那他后来又到了什么地步？明明可以挽救，为什么要毁灭？
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为核平地球，亿年之后的今日做准备了吗？
从苏醒以后到现在，刘离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突然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对前途一片茫然。也不知道，这样拼命地去追求，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抬头仰望着“撒旦”没有五官的头颅，发光植物的蓝色荧光晃得他眼睛有点晕，锋利的指甲深深扎进了皮肉中。
光影晃动中，他在“撒旦”旁边似乎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一张便签。
刘离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使劲摇摇头让自己清醒点，再仔细看，却发现确是一张很普通的字条，和“撒旦”一样悬浮在明黄色的琥珀中，保存如新。
似乎就是曾经妈妈贴在冰箱上提醒他饭在微波炉里的留言条，物理课代表贴在他文具盒上提醒他做作业的清单，女孩子们画个猪头贴在他背上的便利贴。
就是这种刘离读高中的时候，学校旁边随处可见的方形便利贴，然而在纸张已经被进化的微生物腐蚀殆尽的末世，却弥足珍贵。而保留至今的，可能天下独此一份。
纸条上的笔迹清晰地写着：
“离，欢迎回来。”
“一路上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