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使带着禁军冲进城郊别院的时候,鹿宁正靠在温泉边的青石上跟波斯猫喝着酒。
波斯猫讲了个笑话,鹿宁眯着醉眼笑了起来,衣衫滑落露出半个圆润的肩膀。波斯猫更是嫌弃中原的衣服束缚,早解开了衣带,虽是深秋,却有温泉的热气包裹着,□□在空气里的大片胸膛也不觉得冷。
明镜使葛春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本该在东宫禁足的皇储,却出现在城郊一处别院里,衣衫不整地同西域男妓喝酒嬉笑。
葛春来只觉得三皇子说的不错,大佑要是变天了。
鹿宁听见声响抬眼,看到了葛春来和他身后带着的十几个禁军侍卫,未有丝毫惊讶,持白玉酒杯又饮了一口。
“葛大人,真是稀客呐。”鹿宁道,“这阵势,怕不是来陪本宫喝酒的罢。”
葛春来未想到竟然是鹿宁先开口,如今的阵势他不信眼前这位皇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鹿宁淡定的模样倒是让葛春来意外。
“微臣参见太女殿下。”葛春来向马上就要被废黜皇储行了一礼,“陛下命吾等带殿下回宫。”
“如此,”鹿宁把酒杯放下,“今日便喝不成酒了,也罢,葛大人待本宫换身衣服便随你进宫。”
“殿下请。”
鹿宁起身理了理衣衫,照月随后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到葛春来身边时,说了一声,“多谢葛大人。”
几个禁卫跟在鹿宁身后,待鹿宁进了屋他们便止步立在门口。
鹿宁站在妆台前,照月去柜子里找衣服。
不一会儿照月便捧着一套墨绿色的襦裙走了过来。
“奴来伺候殿下更衣?”照月见鹿宁时向来礼数周全,但却从不低头,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任何人都会觉得享受鹿宁也不意外。
“嗯。”鹿宁点了点头。
禁足不到半月时,鹿宁第一次跑出来与照月见面,此后隔两日就会城郊别院一趟,也不做什么事情只是喝喝酒听听曲。几日前,他有意带照月出去,在吃饭的地方“不小心”被杨莹撞上了。
杨莹匆忙进宫将“皇储不遵圣旨禁足期间偷跑出宫与妓子厮混”的消息告诉了贵妃杨氏。
杨氏派人观察了几日,终于在今日有了动作。
早晨,用过早膳狗杨氏突然邀皇帝一同去探望被禁足的皇太女。
皇帝到东宫后,宫里上下都不见皇储的影子,逼问了春深一番得知皇储竟然偷偷溜去了别院与人幽会。
皇帝震怒,命明镜使带人捉鹿宁回宫。
一切都在鹿宁的掌握之中,只是此番谋划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把那只波斯猫牵扯了进来。
鹿宁是答应过波斯猫要娶他,让他一生安乐的。
换好了衣服,鹿宁坐在妆台前,照月为他梳头。
“不必了就散着吧。”鹿宁制止了他的动作,起身来到床边,扶着床脚一个小摆件轻轻掰了过来。
墙边的柜子错开露出了一道门。
“这密道至城外一座破庙,那里有人等着,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里面桌子上搁着一匣子银票,足够你换个新身份逍遥此生了。”
“不过,”鹿宁笑了笑,“现下形势确实不乐观,你要信我也可以留下,我不会食言的。”
门外葛春来已在催了,鹿宁便不再废话,推门出去。
鹿宁出来时有意关上了门,这关门开门的功夫足够柳照月跑一回了。
鹿宁待罪之身走不得正门,被葛春来从宫人出入的侧门带进宫。
马车直奔东宫,不敢有丝毫耽误。
皇上正襟危坐,脸色十分不好,手上的茶凉了两回,贵妃杨氏演慈母心肠演得正在兴头上,变着法儿劝皇帝,都是“太女还小不懂事,那些妓子的善弄人心,太女断然招架不住,这不怪太女”之类的话。
面子上是在替鹿宁说情,实际上却是将鹿宁往火坑里推。
宫内传言,当年元后并非死于疾病,而是与人通奸被皇帝发现三丈白绫赐死在了金波宫。那位奸夫,姓名不可知,但却确切可知是一个男妓,那种出身于秦川坊最低级艳馆的男妓。
此番鹿宁与柳照月厮混,犯了皇帝的大忌,杨氏借着劝慰的名头一再提醒,也是用心良苦。
鹿宁在门外听完了杨氏的一轮说辞,才让宫人推门。形势他已估计了几分。
“今日去了哪里?”皇帝问。
“城郊别院。”
“才禁足几日就耐不住了么?”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愤怒,就是如此才是最可怕的,如同风眼中心的宁静,当人气愤到了顶点,反而会冷静至一种新的境界,不会有丝毫的情绪外泄。
鹿宁跪在阶前,低着头不回答。
“去别院做什么?”皇帝又问而后冷笑,“莫非是有什么勾人的什么东西勾让你连三四个月都忍不了,非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抗旨前去?”
鹿宁只觉得这皇家真是好玩,莫说别院有什么,此时估计柳照月的上三代下三代都已经被皇帝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知道的事情却还要再问,是想从他的回答里看出点什么?
好好的父女,说个话都要套路。
想到此处鹿宁嗤笑一声。
这宫殿内气氛一直严肃,静得宫人们都不敢放松呼吸,生怕鼻息声触怒了什么,鹿宁这一笑如石落镜湖,千层浪起。
皇帝扶案倾身,眉间隐着暴怒,“你倒是个没心肝的东西还笑的出来。”
“儿臣只是觉得,”鹿宁笑意未减,“古人诚不欺我。诗经上写,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想来儿臣便是这样的心思了。”
“见不到那人一日,儿臣便觉得自己不得活一日。”
“违抗父亲的命令尚有侥幸不死,不见那人心中却必然比死更难受。此事是儿臣的错,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鹿宁说完便谦卑伏跪在地。
已是傍晚,夕阳自窗棂斜照入室内。
落日余晖总是带着落拓的气质,它笼罩在鹿宁身上。
未束的黑发因为鹿宁的动作疏散开来,柔顺得像一眼泉,素色的裙摆在地上旋开的圈如同一只盛夏的睡莲。
只是夕照,落拓的有些过分了。
夕阳无限好啊。
皇帝突然有了那么点动容,心头的盛怒就这么有些消散了。
这十几年来他似乎对眼前的孩子太过冷漠,这终究是那人为他生下的骨肉。皇帝忽而又觉得,如果当初那人也能这么柔顺乖巧的服个软,后来或许就会有什么不一样。
这十多年来楼曌太过倔强,模样也越来越像她母亲,皇帝都快忘了楼曌也是他的孩子。
父母总是对孩子有超乎寻常的宽容与耐心。
这一瞬间,皇帝从君主的角色中退下变成了一位父亲。
“逆子,行事不知轻重,活的倒是明白。”嘴上依旧是训斥,可是皇帝的神态明显有了缓和。
皇帝收身靠回椅背的瞬间,一方宫室之内如东风破冰,从凛冬到了初春。
四下的宫人都送了一口气,只有杨氏一人心头紧了紧。
“陛下,殿下还是个孩子啊,”杨氏的音色是江南女子的柔美,“父母之间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殿下也被禁足了二十来日,书也抄了该罚的也罚了,小孩子耐不住性子溜出去玩一玩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罪责,那个蛊惑殿下的妓子才是最该罚的,”杨氏像是个真真为自己女儿辩解的母亲,语气带了点恼怒,“殿下还未成年,谁知道那些混贯风月场的东西会使什么肮脏的手段。说到这儿,有件事我要问问陛下了。”
杨氏惯常耍些小性子,分寸拿捏得妥当,只让皇帝觉得娇憨可爱。
皇帝看了她一眼,“何事?”
“姐姐病逝时托我照顾殿下,如今殿下的弟弟妹妹都有了婚配,殿下却还未有半个家室,这让我如何跟姐姐交代呀。”杨氏保养的很好也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撅嘴责怪也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样子。
“是该给你成个家了。”皇帝低头看着鹿宁,“你不是挺喜欢丞相家的公子么,朕为你们赐婚可好。”
冗长的沉静之后。
“谢父皇,”鹿宁开口,声音清亮,谦卑却毋容置疑,“可儿臣,此生只要柳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