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国皇宫。
九月时节不过初秋,宫中却已是渐渐有了萧瑟之意。
清晨,帝王轩辕傲的寝宫大门紧闭,寝宫里面除了皇后和宫女太监等人,还多了太医院的三名顶尖太医。
帝王轩辕傲闭着眼睛躺在龙床上,他很明显的消瘦了许多,眼睛微微深陷,脸形变得更尖,整个人的神色看起来都不太好,他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
一向温婉端庄的皇后看着太医们为昏迷的帝王诊脉,她的眼眶已经红了大片。
三位太医都一一的替帝王诊了脉,可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太医,”温婉端庄的皇后连忙走上前询问:“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三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在这时候,龙床上的帝王却是忽然咳嗽了起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皇后连忙扶他起来,并细心的拿了一个枕头让帝王靠上,又吩咐宫女倒了一本温茶来。
轩辕傲消瘦了许多,脸色微微带着些病态,连那算格外漂亮的眼睛也似乎少了一些光芒,只是即便成了这般模样,他身上的帝王之气仍然难以被掩盖。
他的手里拿着茶杯,眸色晦暗不明的扫了一眼三名太医,然后冷冷的、缓缓的开口道:“皇后问你们话,你们都哑巴了吗?”
他的声音太过冰冷而锋锐,三名太医扑通一声都跪在了龙床前,连身体都在微微打着颤。
三名太医不敢抬头,只声音颤抖着重复,“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重复的四个字,重复的话,吵死了,吵死了,耳朵里嗡嗡嗡的声音像是要将脑袋分割成两半似的,他的头疼了起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吵死了!闭嘴!”他厌恶的将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顿时茶杯碎裂的声音在寝殿里格外刺耳。
三名太医的身体颤抖着,他们都不再敢说话,他们都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在这寝殿里。
疼,头又疼了起来。
痛苦的用手掌抵住额头,他脸上的表情狰狞了起来。
疼,太疼了,像是有一把斧子,硬生生的将他的脑袋劈开似的。
疼,疼到他的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皇上……”皇后的眼泪几乎快要掉了下来。
“阿妆,”即便疼的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可他对皇后却仍然温柔,“朕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朕没事。”
他的神情是温柔的,可眼底却是疼痛难止。
即便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又如何,每一次的疼痛都会比上一次来的更加猛烈,疼的他几乎无法忍受。
他靠在皇后的身上好半天,也不知道是因为皇后在身边让他感到安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疼痛竟然稍稍的缓解了。
他闭着眼睛靠在皇后身上,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冷冷的看着太医道:“能不能看出朕脑袋里的脑瘤到底有多大了?”
头发已经发白的太医颤颤兢兢的回答:“回陛下,如今医疗技术尚不发达,臣等无法知晓陛下脑袋里脑瘤的大小。”
“一年之前诊治出朕的脑袋里长了瘤,这一年里你们三个人费心寻找医治的方法,如今可找到了?”
太医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连声音也是在颤抖着,“臣等……臣等无能,望陛下恕罪。”
这话刚刚落地,皇后便一手掩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抖什么?”他目光锋锐而冷酷的落在太医的背脊上,“找不到医治的方法,朕能斩了你们不成?”
即便知道自己的脑瘤已是无可救药,他也并不觉得悲哀难受,他只是见不得自己的臣子一副诚惶诚恐,唯恐他是恶魔会吃了他们似的样子。
厌恶的收回目光,他冷冷的问道:“此后,朕每一次脑瘤发作时所带来的头疼、恶心、呕吐、昏迷……是不是都会一次比一次更加严重?”
“是,脑瘤越长越大,所带给陛下的疼痛就越来越大,尤其是早上,陛下的疼痛往往会更加严重。”
他怏怏的闭上眼睛,嗓音已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朕还能活多久?”
这样直白却锐利的问题,三名太医都不敢回答。
等了片刻仍然没有听见回答,轩辕傲睁开眼睛冷冷的喝斥,“都哑巴了?朕怎么不知道你们都是哑巴,既然都是哑巴,嘴里的舌头就没必要存在了。”
他的眼睛像是一把锋锐的宝剑,仿佛能够刺穿他人的背脊植入骨髓心肺。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太医虔诚的跪伏在龙床前,颤颤巍巍的道:“根据陛下的身体情况来看,陛下……陛下还可支撑半年左右。”
说完这话太医已是大汗淋漓,生怕被下令斩了脑袋。
轩辕傲对这话倒是并不动怒,连脸色也未见得更加阴霾半分。
他又闭上了眼睛,声音淡淡的道:“今日之事尔等皆要缄默不语,下去吧!”
三名太医道了声是,都缓缓的退出了寝殿。
皇后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身上闭上了眼睛的男子,心里疼痛万分。
这个风华万千的男子啊,他本就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睿智之人,他的心里藏着雄图大志,他有着一统天下的决心和手腕,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因着这无可救药的脑瘤而付之东流。
一年前早朝时的忽然昏倒,被诊断为患上这无可救药的脑瘤。
这脑瘤带来的后果,便是突如其来的昏迷、头痛、呕吐、恶心……它们一一折磨着这个骄傲又睿智的男子,最初的时候几乎让他失控崩溃。
他也曾想亲自带兵阻击蓝家军,可那忽如其来的脑瘤作祟却总是会让他陷入长久的昏迷,昏迷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更长,让他想要亲自带兵的决定也化为泡沫。
假使这个骄傲的男子没有患上脑瘤,如今南域国的局面又何至于是这般?
“皇上……”皇后的声音已是微微颤抖,眼泪刹那间竟是掉了下来。
轩辕傲有些恍惚的睁开眼睛,他伸手拭去顾浅妆的眼泪,眼底却是温柔无比,他的声音柔和的不像话,他缓缓地道:“阿妆,你怎么哭了?”
“皇上……”即便眼泪被他伸手拭去,却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泪水继续掉落下来。
他轻轻的又温柔的笑了笑,“别哭了,朕不喜欢你哭。”
顾浅妆咬紧下唇,慌忙伸手将眼泪拭去,眼睛生疼生疼着,像是被染到了辣椒水一样。
“朕还有半年的时间可活,又不是很快就死了。”他笑了起来,声音却微微有些怅惘,“朕倒是很少看见你哭,可似乎自从朕得了这脑瘤之后,你便哭了很多次了。”
顾浅妆以手掩唇强忍着眼泪掉落,却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轩辕傲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柔软的不成样子。
伸手握住她的盈盈细腰,将她带到了龙床上。
他轻轻的吻了吻她,勾着唇笑道:“阿妆,陪朕说会话。”
“朕只有半年的时间了,半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他将她揽入胸膛里,轻轻问道:“阿妆,朕快要死了,成为朕的皇后,你后悔吗?”
顾浅妆强忍没有哭泣,她摇摇头,声音沙哑的回答:“成为皇上的皇后,是臣妾这一生最开心的事情。”
“即便朕没有多少时间了,阿妆,你也不后悔吗?”
“不后悔。”顾浅妆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可她却是温柔的笑了起来,“若是有一天皇上离开这尘世了,臣妾也会跟着皇上离开的。”
轩辕傲微微一愣。
愣了片刻之后他怅惘地笑了起来,“你这又是何苦?朕在临死前,自然会将你安顿好的。”
“皇上对臣妾最好的安顿,莫过于让臣妾陪着您,生死不离的陪着您。”她抬眼,楚楚动人的看着他,温柔却又坚定的说道:“不论是下地狱也好,成为孤魂野鬼也罢,臣妾都愿意陪着皇上。”
轩辕傲笑了起来,眼底眉梢里尽是温柔,可嗓音中却带着一抹怅惘,“如今这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将朕这样放在心上了。”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在臣妾的心里,皇上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轩辕傲正要说些什么,寝殿外便传来了稚嫩的童声。
进来的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穿着小小的华服,戴着小小的金冠,脸上有一点婴儿肥,看起来聪明伶俐,可爱极了。
只是他的眉眼之间,已是越发的像他故去的父亲轩辕尊了。
孩子朝着龙床奔去,笑声清脆如银铃,“父皇,母后。”
顾浅妆下床抱住了孩子,她温柔的笑了起来,“长安,你怎么过来了?”
孩子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童稚的目光呆呆的看着顾浅妆红红的眼角,稚嫩的问道:“母后是不是被谁欺负了,眼眶红红的。”
顾浅妆慌忙摇头,“好孩子,没有人欺负母后。”
“那为什么母后的眼眶都是红红的?”孩子眸子纯净嗓音稚嫩,却固执的询问。
顾浅妆一时语怔,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轩辕傲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笑容清朗的道:“有父皇在,谁敢欺负你母后?”
孩子的心思总是最为单纯的,他皱着小脸儿想了想,却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长安,”轩辕傲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怀里的孩子,轻缓的说道:“过一段时间,父皇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夜空中闪亮的星星般明亮。
“嗯,”轩辕傲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温柔的笑了笑,“去皇陵,拜祭一个人。”
“父皇要去拜祭一个什么样的人?”
轩辕傲微微顿了顿。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终究嗓音恍惚的轻轻的说道:“拜祭一个,对父皇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是啊,拜祭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到底重要到什么程度,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