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之地选在京郊的松山苑。()
这里野物多,旧时高祖修做田猎用。后来才渐渐增加行宫,成为四季都适宜帝王巡幸之地。
对宗室来说,交游本身就是大事。
春日游春,夏季消夏,秋冬都是捕猎的好时节,各种时令有各种玩法,各种玩法也有相应的去处。比如在京中,冬季赏雪最佳之处是南禅院,松山苑用来消夏也不错。若更是会玩的,会出京去西都虞京,甚至乘船南下,皆是人间繁华优美之地。
松山苑是在一片开阔的谷间,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十分适合打猎,谷间有玉水河顺势而过,平添凉爽。
即使天章不来,每年夏天来此消夏的人也不少。这次天章亲临,皇亲贵胄就来得更多了。
说是消夏,贵人们到了松山苑这一带,却是从日到夜都是各种节目。一般清早是最安静时候,到快中午时候,就有赛马,群猎,行舟,入了夜就有夜宴和夜游。这里不像京中有宵禁,全然没有拘束。
家家都以能办出新奇盛大的活动为傲。若是能得帝王驾临,更是意义非凡。
因此就见行宫周围日日变着花样玩,反衬得行宫中分外安静。
不是傅冉不爱玩,只是这次主要就是想让天章能轻松休养的。宫中一办什么活动,傅冉作为皇后必然要分心准备,天章也不能好好休息。因此行宫中除了招待过几位年长宗亲,就未有其他安排。
行宫中清静,傅冉却一点都不无聊,他整天带着元元,玩得不亦乐乎。
元元已经两个月多了,比刚出来的时候肥了一圈,一笑起来脸肉团团的。她挥挥手蹬蹬脚,傅冉都觉得好玩。到哪儿都抱着,见到什么都指给她看,这是花这是草这是你父皇。傅冉指到哪儿,元元就滴溜溜的看到哪儿。这就把傅冉高兴坏了。
这天天章,傅冉两人带着元元出去玩。在行宫中一段平缓的河水上乘船。两岸是浓密的树荫和花木,水面平静,船行过时漾过一波水纹。
天章不让傅冉带元元到甲板上,只坐在船内,亲自抱着元元靠在窗边看风景。
元元在他怀里时,总比在傅冉怀里安静些。
天章轻声对元元说话,不时轻轻摸摸她的发顶。
突然元元就盯着窗外的水面上看得目不转睛。
天章用两指在她眉心轻轻点了点,她也没反应,眼睛还是看着那个方向。天章就皱了皱眉头,转头叫傅冉:“你来看看,元元是怎么了?那里有什么?”
傅冉一看就笑了:“不用担心,没有不好的东西。是那伽在水里,元元似乎能看到她。”
这件事傅冉也是刚发现。元元或许是因为有傅冉一半的血,天赋异禀,竟能用肉眼看到那伽。傅冉对此很是自豪,这是女儿像他的证明。
天章对此却没多少高兴。他始终不喜欢那伽,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和那伽扯上什么关系。于是就抱着元元转了个方向,又拿了小小的拨浪鼓晃着,元元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伸出小小的手去抓拨浪鼓。
傅冉看了看还在水中,与他们的船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的那伽,她正在懒洋洋地凫水,对船中的事情一无所觉。
这个月天章才算悠闲些,气色也比刚生下元元的时候好多了。只是松山苑周围天天热闹非凡,天章却总是在行宫不出来,一整个月都没露面哪家的活动,又让外面猜疑起来。
这次众人没将话编到皇后身上了,而是猜皇帝生下公主伤了身体,说是来消夏,其实是来养病的。
否则怎么老是不出行宫?明明是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这一天齐修豫又与其他几位宗亲一起办了马球赛。在猎场上围出场地,周围是鼓声阵阵,到处都是欢呼和喝彩声。人人骑的都是驯服的名马,在赛场上飞驰。
世风好马球,打猎,富贵人家多豢养名马名犬,好的驯马师千金难求。但仅仅是有钱购置好马,还远远不足以在马球赛中拔得头筹。
因此像齐修豫这样能在马球场上频频截杀,才会获得如此高的评价。
这两年京中一办马球赛,齐修豫总是大出风头。今天也是如此,中间休息的时候,齐修豫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让下仆去喂马喝水,他自取了酒来饮,与来观战的贵妇大声调笑。
他又见齐仲暄坐在一边,不由暗爽,大步走过去道:“暄弟怎么只跑一会儿就不上场了?可是觉得我们这些人不够做你对手?”
齐仲暄是在马背上被日头一晒,就有些犯晕,差点摔下来。
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断过药,自己也诧异身体突然就弱了这么多。齐修豫的话分明就是在讽刺他,之前天章生子之前曾说过,若是有意外,就将大事托付给自己的话。因此一直被齐修豫等人嫉恨着。
这么不痛不痒的讽刺,齐仲暄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想理睬齐修豫。只是他到底还是少年人,最近心情又一直不爽。听齐修豫唧唧歪歪的炫耀,他就淡淡道:“对你我来说,马球打来打去,终归只是马球罢了。”
寒门小户的人若是会擅长驯马,精通马球,说不定就能凭此成为大族的食客,可以说是一条发家的捷径。官场中若是新人马球打得好,说不定能因此讨好上司,而比同期更快发达。
可像齐仲暄齐修豫这种宗亲,已经裂土分茅,位列王侯。
他们马球玩得再好,能玩成皇帝吗。
齐仲暄知道齐修豫日日在马球场上炫耀,就是炫耀他比天章孔武有力。最近正好又有猜测天章是不是因为生子坏了身体,齐修豫这种炫耀就显得别有用心。
齐修豫被他戳中了痛脚,脸色不禁一变。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就听到前面忽然一静,一片整齐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齐修豫转身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仪仗中众星拱月一般,骑马而来的正是天章。而且天章到场看上去并非是为了观战,他一身骑装,左手握缰,右臂却半弯着,动作利落地反握着一支球棍。
众人已经欢呼起来,口哨声和鼓声一片欢腾。见群情激动,天章微笑着将球棍夹在腋下,微微向人群挥手示意。
谁都不会喜欢一个病歪歪的皇帝,总是藏在深宫中,只在传说和流言中出现,就是不在人前露面。
天章的浮肿和虚弱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包裹在贴身的骑装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修长俊美。
天章的坐骑一跨进赛场,里面众多骑手都已经半跪,请天章挑选。
齐修豫这才不情不愿地过去向天章行了礼。天章赞了他两句,道:“我知道你打得好,今天我们叔侄两人就分成两队,你尽力些,让叔叔瞧瞧你的本事,我们不讲输赢,玩得尽兴就好。”
齐修豫无话可说。
天章自己带了两个骑手过来,又将原来的两队打散了,重新选了几人到自己这一队中。一分好队,就在赛场上厮杀起来。齐修豫一上场,就知道天章那句不讲输赢分明是瞎话。
天章带来的两人可称是高手中的顶尖高手,把天章身边防得死死的。齐修豫这边又怂了,一见天章奔过来,就不敢正面相迎,齐修豫没人助力,狼狈不堪。如此一来,只见满场上天章纵横奔驰,如入无人之境,天章自己也不觉不公平,只是尽兴击球,一个机会都不放过,全送到对方门中。
每次天章一击中,周围都是掌声雷动,欢呼不止。
最后天章这边连胜十球,他终于觉得尽兴,这才挥着球棍,绕了赛场两圈,满意而去。
齐修豫窘得没脸见人,趁着换衣服,悄悄收拾了东西溜回去了。
齐仲暄一直在场边看着。天章已经走了,场边众人还在议论不止,都是对皇帝的赞美之辞。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一点什么东西,抓也抓不住,只叫他难过得要哭出来。
日光正好晃了一下,齐仲暄就觉得又是一阵头晕,他向后退一步,在一片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天章一回到行宫,傅冉就抱着元元迎了上来。
难得外出活动一番,天章心情大好,也不管满身是汗,就抱过元元。
“元元!”他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只是半天没见,他就想女儿了。元元从来没见过骑装的天章,好像一下子没认天章一样,瞪着他眼珠子定定地看。
傅冉笑了起来,捏捏元元的鼻子:“你要快点长大,等你学会骑马了,就让父皇带你去打马球。”
天章的笑容淡了些,认真道:“再说吧……女儿会骑马就可以了,不必学着打马球,万一伤了哪里怎么办?再说才会骑马也不能学马球,起码得多骑几年……”
傅冉又笑:“你还真较真起来,我不过是随口一句。”
天章一怔,这才失笑。将元元交到嬷嬷手中,道:“难得跑这么久,背有些酸。叫人准备一下,我要去温泉泡一泡。”
他一开始总觉得傅冉会溺爱女儿,但现在他开始渐渐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只怕比傅冉更过度。
这些天傅冉一单独在他面前出现,他总是第一句就问:“元元呢?”
一想到傅冉没和元元在一起,交给其他人照顾,没亲自看着元元,天章心里就紧张不踏实。傅冉似乎也是如此。两人不知不觉间,一直就没有亲热的机会。
因此今天天章在温泉中泡着,傅冉独自过来的时候,他只是抬眼向傅冉笑了笑,什么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