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广斌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爹,有娘,还有哥哥们,他们一家人围坐在炕头,其乐融融,忽然梦中的场景变得火光冲天,爹倒在血泊中,自己想去扶起老爹,可身体却离老爹越来越远,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大火吞噬……
“爹……爹!”齐广斌大喊着睁开了眼睛,想要坐起来,突感浑身酸软乏力,头晕脑胀。坐在旁边的陈长良见他醒了,连忙叫过自己的娘,陈家婶子摸了摸齐广斌的额头,又给他端来了一碗小米粥。“三儿,赶快趁热吃了。两天了,这下总算是退烧了,得亏了刘同志他们的药,要不你陈大爷都想去县城找人给你‘跳神儿’了”
“陈婶儿,我爹现在在哪儿?”
“在你家院子里停着呢,刘同志和你陈大爷还有金春他们看着呢。”说着陈婶儿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齐广斌听完二话不说急着要回家,陈长良急忙起身拉住他:“老三,你病了两天了,刚醒过来,现在别出去了,有我爹和刘大哥他们呢,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回去。这两天小翠和金春都过来看你,叫你也不醒,光一个劲说胡话,把人都要吓死了。先吃点东西,明天再说”
那天齐广斌因为父亲的去世,内心极度悲痛,再加上无比的仇恨和愤怒,一路骑马追击时又吹了不少寒风,体力透支,身心俱疲。打仗时精神紧张,没什么感觉,可是稍微一放松,病就发作了,昏迷不醒,高烧迟迟不退。刘云保见他病重,连夜去县城拿回了西药,齐广斌这才转危为安。
齐广斌虽然退了烧,可是这两天水米未进,身体还是虚弱的很,眼前直发黑,被陈长良搀着坐下,勉强喝了点粥。
晚上陈庆福和刘云保回来,看齐广斌醒了都很高兴,陈庆福红着烟圈一把搂住齐广斌,齐广斌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尽情发泄着悲伤。陈庆福抚摸着齐广斌的头:“好孩子,别哭了,你爹是为咱马王屯死的,死的爷们儿,乡亲们都念着他的情,永远也忘不了。”
说到动情处,陈庆福泣不成声:“你陈大爷没用啊,胆儿小,你们爷儿俩在外面和‘胡子’拼命,我还在地窖里猫着,就他妈不配当个爷们儿!”陈庆福边说,伸出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心中充满了自责。
陈庆福和齐老蔫儿几十年的感情,亲如兄弟,听说齐老蔫儿去世,陈庆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心如刀割。这两天给齐老蔫儿守灵,一边喝着酒一边和老兄弟絮叨年轻时的往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乡亲们见此情景无不动容。
好半天这一老一少才擦干了眼泪,和刘云保聊起了正事儿,“刘同志,别让弟兄们在外面搭帐篷了,天儿这么冷,别冻出毛病来,屯子里有空房子,虽然破点,但好歹能避风取暖,你们住进去就行。救命恩人,咱可不能亏待了。”
刘云保闻言摆了摆手:“刘大叔,谢谢您,真的不用,今天我让他们在山坡上挖了坑,等搭起了‘地窨子’就好了。”两人争执半晌,在刘云保的坚持下,只得作罢。“地窨子”就是在地上挖出几尺的坑,再用木头搭起的简易房屋,人手多的时候,一天功夫就能搭好,有很好的防寒效果。
齐广斌不解:“刘大哥,放着暖和的房子不住,咋非要在山上搭‘地窨子’呢?”刘云保解释道:“老三,现在我们有房子住,那要是进深山老林执行任务呢?我这是要让他们先适应环境,为任务做准备。”
齐广斌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刘云保和陈庆福陪着齐广斌回到了自己家,房子早已是一片废墟,黑黢黢的木料散落在地上,空气中还能嗅到烧焦的味道。院子里摆了四张长条凳,一口棺材平放在上面,棺材头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香炉贡品。
齐广斌看着眼前的一切,悲从中来,扶着棺材泣不成声,陈庆福也不停的劝他节哀,劝着劝着,自己也忍不住眼泪了。齐广斌哭完,给老爹点了三炷香,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隔壁的金春听到动静过来看,一见齐广斌,赶紧一把抱住,两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大春,金大婶咋样了?”虽然对金大婶的生还不抱希望,但齐广斌还是忍不住问。
金春摇了摇头,“多亏了陈大爷,给我娘买了装老衣服和棺材。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咋办。”眼泪一串接一串,齐广斌又安慰了一阵。
几人到了金春的家里,齐广斌给金大婶上了香,磕了头。站起身对刘云保说:“刘大哥,晚上我过去和你们一块儿住。”此话一出,众人皆不解。陈庆福更是来气:“三儿,你扯啥犊子呢?你爹没了,我得管你!咋地!不愿意住你陈大爷家啊?”
齐广斌看陈庆福火了,连忙解释“陈大爷,您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我要和刘大哥他们一块儿进山,他昨天说让他的人适应环境,我就觉得我也得在那‘木刻楞’里适应环境,别等进了山再得病。”
“啥玩意儿?你可拉倒吧,我不让你去!你大哥二哥还不知道信儿呢,现在你家就你一个,要是出点儿啥事儿我可对不起你爹!”
“陈大爷,大哥二哥让我照顾爹,我没做好,愧对他们,这次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为爹报仇,让那群驴马滥子血债血偿!”齐广斌说这话的时候又露出了饿狼般的眼神,把陈庆福吓了一跳,反驳的话一时都给吓忘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刘云保见状打圆场:“老三,我们都是军人,进山打土匪那是职责所在,你不一样,你爹不是也一直不让你去吗,别跟着添乱……”
“刘大哥,我的枪法你应该知道,那天房前屋后的死尸就是证明。身手你可以去问方大哥,要不是那天他抽冷子把我拽下马,还不一定谁把谁制住呢。我要是去了绝对不会添乱,不信就让你的人和我比试比试。”
听完齐广斌的话刘云保沉默了,他知道齐广斌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从心里上还是不愿意让这么个半大孩子陪着他们去冒险。何况人家父亲刚去世,就让人家儿子跟自己去玩儿命,刘云保良心上过不去,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
齐广斌见刘云保不言语,继续恳求:“刘大哥,我求你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儿女,不能为父报仇,那和牲口有啥区别?这山我是进定了,你要是不带我去,那我就自己去,死了也好,正好下去陪我爹……”
陈庆福听着不对劲,喝道:“别瞎咧咧!啥死不死的!你爹才不想让你下去陪他呢!”刘云保接过话头:“老三,你爹让你好好的活着,报仇的事儿就让我们这帮当兵的替你办,你就在家好好……”刘云保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只见齐广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刘大哥,我也要当兵,你收下我吧。”刘云保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拉齐广斌。
齐广斌跪在地上死活不起来,陈庆福气急败坏地大骂:“你个憋犊子认准一门儿了是不!就不能让你爹闭上眼吗!兵荒马乱的当啥兵!”刘云保见拉不动齐广斌,只得蹲在地上。“老三,你可想好了,我们是人民军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免不了流血牺牲。别一时冲动,到时候后悔。”
“刘大哥,我不后悔,不光是为了给我爹报仇,我也想和你们一样,给乡亲们分粮,为穷人打天下。我爹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南征北战,为了你说的那个老百姓当家做主的天下。”齐广斌的一番话把刘云保说的哑口无言,陈庆福急了:“刘同志,三儿这是还发着烧呢,说胡话,你别听他的。”然后转身就给跪在地上的齐广斌一脚,“赶紧起来!别在这儿耍了!当什么兵!开了春儿就要和小翠成亲了,不为了你爹也得为人家想想吧!”
齐广斌站起来说:“陈大爷,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一定得给爹报仇,报了仇还要建功立业,不能窝在这山沟一辈子,我想小翠也希望她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要为乡亲们打出个太平的世道,让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没有‘胡子’,没有‘刮地皮’的狗官,都能吃饱饭……”
其实自从那次分粮,齐广斌就对刘云保这帮军人心存仰慕,早就想着参加他们的队伍。这次家遭不幸,齐广斌一心报仇,如果不是刘云保等人追赶劝说自己,后果也难以预料,他虽然没说,但心中也十分感激,这次索性加入他们,一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二也是圆了自己的心愿。
刘云保一动不动的看着齐广斌那略显稚嫩的面孔,齐广斌迎着他的目光,四目相对,注视了好一会儿,刘云保轻声说:“好,晚上过来报到!”齐广斌没听明白,但看刘云保的样子估计是同意了,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次笑容。
事已至此,陈庆福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老蔫儿,你有个好儿子,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吧!忽然耳听身后的金春大喊:“刘大哥,我也要当兵,给我娘报仇!”
陈庆福只觉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