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原本只是想让齐广斌熟悉地图,没想到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再看看那要吃人的眼神,估计他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刘云保心中暗叹:“不错,有种。是个好兵苗子!”忽然刘云保心中一动,想起了刚才敌工科的同志反映的情况,牡丹江方面就是派侦查员化妆成土匪,把“座山雕”骗出山,最后生擒活捉,立下大功的。
可是转念又一想,这明摆着是送死的买卖,先说当天齐广斌骑马一路追击,很可能有逃走的土匪认识他。再说就算混上山,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万一在山上遇到仇人,难免眼一红,心一横,干出点儿愣的来,派谁去也不能派他去。思虑良久,刘云保冷着面孔,斩钉截铁的说出两个字。
“不行!”
“为啥?”齐广斌的感觉就像被从头浇了一盆凉水。
刘云保被齐广斌气乐了,心想自己当兵这些年,没见过敢这么问自己的战士,没好气的说:“不行就是不行,哪那么多废话!解散!一排长安排就寝!”
“不行也得行!我现在就上山去宰‘孙大魔障’!谁也管不着!”齐广斌无法接受自己下定的决心被团长一句话否决,红着眼睛大喊。
刘云保火了,指着齐广斌咆哮:“你现在是军人!违抗军令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齐广斌哭了,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手刃仇人,为父报仇,然后为了那个当家做主的理想跟随部队南征北战。但是满心欢喜的当了兵,又自告奋勇的要混上蘑菇岭,可是自己一向敬重的团长居然粗暴地拒绝自己的请求,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失落,委屈,悲愤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他说出了一生中最混蛋的一句话。
“去他妈的军人,这兵老子不当了!谁他妈稀罕!”
“你他妈再说一遍!这他妈是军队!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毙了你!”一向温和的刘云保罕见的骂人了,他拔出了手枪指向齐广斌,面目狰狞,如噬人猛虎般看着这个胆敢抗命的新兵,仿佛下一秒就会扣下扳机。一分队的战士们还是头一回见团长发这么大火,全都愣在当场,室内气氛压抑得吓人,桌上的油灯似乎也被感染了,火苗左右飘忽,瑟瑟发抖。
很多人这才想起来,团长当年可是山东军区有名的战斗英雄,尸山血海中几进几出。鲁中反扫荡的时候,为了掩护山东纵队机关转移,当年还是连长的刘云保奉命阻击两个日军中队。白刃战的时候,他一把鬼头大刀砍死七个鬼子,自己的肚子被刺刀划出了一道大口子,肠子都流出来了,刘云保硬是用手捂着肠子,继续挥刀拼杀,吓得两个日军士兵扔下枪掉头就跑。
最后115师主力赶到,日军这才撤退。时值冬季,刘云保被抬到后方医院的时候,露出来的肠子都冻硬了,没有麻药,刘云保咬着皮带做完了手术,生牛皮做成的皮带被他咬烂了两根……
平时的温和只是表象,发怒的刘云保又变成了那个一身煞气的百战老兵,多年浴血奋战造就了这个汉子钢铁般的意志,也造就了他作为军人的自豪感,和对军队深深的热爱,齐广斌的话无疑伤害了他的感情,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侮辱军人这个字眼。
刘云保喘着粗气,持枪的手微微颤抖,但一直没有放下的意思,依旧双目赤红。齐广斌心中也有些害怕,刚才的情绪都没了,他知道自己的话很过分,可是现在这情形,自己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两人就这么一直僵着。
桌上的油灯可能再也受不了这么紧张的气氛,火苗勉强挣扎了几下,灭了。“地窨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恐惧黑暗是人类的天性,战士们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来这么一出可太要命了,他们担心万一团长没搂住,真的一枪把人毙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黑暗中只能听到喘息声和心跳声。
王守奎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半截平时舍不得点的蜡烛,轻轻一划洋火,点燃了。久违的光明让战士们松了口气,再看团长早已经把枪收回去了,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前面喘粗气。
王守奎把油灯重新点亮,油灯微弱的光照着他那满是皱纹的脸,看着油灯亮起,他笑了,吹灭了蜡烛,又放回了口袋里。咳嗽了两声,说道:“团长,同志们,咱这儿就数我岁数大,我说两句。”
没有人打断他,王守奎自顾自的说:“团长,广斌还小,还是个孩子呢,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也是为了咱的任务。再说他和金春这都是第一天当兵,部队的纪律他们还没学过呢,我看不如让这俩孩子跟着我,我一定把他们教出来。”
刘云保深吸了一口气,听王守奎这么一说,心中懊恼,自己刚才可是有点过分了,无论怎么说,齐广斌也是第一天到部队,报仇心切,可以理解,自己作为团长怎么能要求他像老兵那样呢。刘云保苦笑了一声,心想可能自己是被这狗日的任务搞的心烦意乱了。
“同志们,我检讨!我不该把枪对准自己同志,在此向齐广斌同志道歉!”刘云保说着向齐广斌敬了个军礼。
齐广斌没想到团长会主动给自己道歉,当下就有样学样的给刘云保敬了个军礼。连说:“团长,不敢!是我不懂事儿,刚才的话您别当回事儿,我那是顺嘴胡咧咧。”
刘云保伸手示意,制止了齐广斌的话,大声命令:“全体都有!立正!”
“啪”的一声,全体战士立正站好。
“一排长安排同志们就寝,把新同志的铺位准备好,明白?”
“明白,团长同志!”孙伟根大声答道。
“好!解散!”
刘云保一声令下,战士们解散。
“齐广斌,出来一下。”刘云保叫了齐广斌一声,然后走出了“地窨子”,方锐和林珅紧跟其后也出去了,方锐临出去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广斌一眼,林珅也看着他坏笑。
齐广斌有点儿发憷,金春见状担心地说:“三哥,团长不会削你吧?我咋看连长和指导员那眼神都有点儿不怀好意呢!”旁边的王守奎听到金春的担忧,笑了。“别瞎嘀咕,广斌啊,赶紧去吧,没事儿。”
齐广斌心情忐忑的走出了“地窨子”,外面山坡上站着三个人,指导员向自己招了招手,齐广斌硬着头皮过去了。
十分钟后……
齐广斌再也忍受不了了,三个人围成半圆,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齐广斌感觉自己快被看毛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想过如果团长动手,那他宁可挨几下也要让团长出气,可是这场景……
“团长,要不您削我一顿得了,我保证不跑。咱能不能吱个声啊,你们这样,我有点儿害怕。”齐广斌无奈的说。
刘云保乐了,说道:“想不到你齐老三还有害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呢,能上天入地。”刘云保拿出烟盒发烟,也给了齐广斌一支,齐广斌抽了一口,炝的直咳嗽,以前齐广斌偷偷抽过老爹的烟,不过被齐老蔫儿发现后狠狠削了一顿,这次再抽一时不适应。
刘云保看着齐广斌语重心长地说“广斌,现在你已经不是老百姓了,是军人,是咱东北民主联军的一名战士。服从命令听指挥,这是基本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齐广斌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刘云保继续说:“部队讲究纪律,有一条叫优待俘虏。几天前你把那个要投降的土匪打死了,如果换做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你可能得给那俘虏偿命。”
齐广斌不解:“凭啥?那帮‘胡子’作恶多端,杀了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话说的是义正言辞。
刘云保打了齐广斌的脑袋一下。“我他妈刚才说的话,你小子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你现在是军人,军人要优待俘虏。如果再有下次,你小子就得他妈军法从事……”虽然刘云保还是骂人,但旁边的方锐和林珅都能感觉到自己团长对齐广斌的亲切。
齐广斌福至心灵,也觉出来了,笑着说:“行,下次再遇到投降的,我他妈把他们当祖宗供着。”
“别扯淡,这是纪律,一定要执行。”刘云保抽了口烟,说道:“我和你们连长指导员商量了一下,你和金春就暂时跟着王大叔吧,帮着他负责后勤。王大叔政治素养过硬,你们俩多和王大叔学学。”
“团长,啥叫‘后勤’啊?王大叔饭做得不错,您不会是想让我和大春帮着王大叔一块儿做饭吧?”齐广斌问。
刘云保没说话,方锐和林珅忍不住笑了。齐广斌一见俩人的表情,心里清楚了。忙说:“团长,我得和弟兄们一块儿打仗,哪能天天做饭啊,那不成老妈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