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凌烟阁众侍卫搜寻良久,却未见一丝奸细的身影,便如倏然出现,随后又凭空消失一般。一时侍卫之中人心惶惶,竟传言是先贤英魂故地重游,众人皆在阁外跪拜良久,场面竟似朝廷祭祀一般。
不过皇室禁军的百骑统领修为不弱,知晓定是有修道高手潜入,他虽不知阁中所藏的真正奥秘,但其直接受武皇调遣,要守护凌烟阁上百功臣的画像,除了阎丹石以外不能有任何人靠近。此时未能履尽职责,心中惧怕惊慌,当夜接连求见阎丹石达五次,直到阎丹石言称并未有任何画像遗失,他才放心离去。
阁楼四周被团团包围,宁枫和宫雨儿一时难以逃出,索性便听阎丹石讲述凌烟阁众功臣的身份及事迹,宁枫以前也听过不少诸如风尘三剑客的风流事,但阎丹石浸淫绘画之时,对各人的性格生平研究甚详,宁枫第一次听闻那许多荡气回肠的往事,一时心潮澎湃,直如波涛汹涌,难以平息。
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数个时辰,讲到后来宫雨儿便默然不语,静侍左右,宁枫和阎丹石这一老一少言语投机,竟已成了忘年之交。阎丹石后又命阁外侍卫送了几壶陈年花酿,他平日作画之时无酒不欢,是以并无人怀疑。三人痛饮千杯,一时将众多烦忧抛诸脑外,聊到快慰之时,直想纵声长呼。
酒酣神醉后,宁枫本还想找机会问询在十几年前,长安城是否有宫姓贵族获罪抄家,忽又想到阎丹石已被软禁在凌烟阁有二十年之久,足不出户,就算朝廷中有大事发生,他必然也不会关心,当下便将心中想法作罢,另寻他处。
宁枫和宫雨儿在地底暗厅藏匿良久,终于在凌晨寻得一丝机会逃脱,两人御风直上,越过中央碧湖和八角小亭,但见下方水光如玉,绿草似茵,景色优美之极,谁人能够想到在湖底之下,便隐藏着帝国的权力争斗,最为残酷的真相。
两人回过头望去,又见阎丹石孤身立于凌烟阁侧楼之上,白发随风鼓舞,满脸平静寂然,宁枫心中感慨唏嘘,一时竟为这天下第一画师感到一丝庆幸,或许在这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九州天下,前辈可以遗世独立,寄情于丹青之术,也是一种幸运吧!
跃过雕梁画栋、豪华宏伟的大明宫、三清殿,两人为避侍卫,御风在飞檐之处闪转腾挪,登至高处凝眸眺望,一缕金光出现在远方海天交接之处,东方泛白,连绵白云变幻涌动,映射出千般色彩,万种波澜。
两人回到客栈房间,趁着酒意倒头就睡,不知天日。楼下小二心中奇怪,还以为他们不辞而别,便借着送餐之名连着敲门数次,都不见回应,悄悄打开窗户偷窥,看到床上有人,方才疑心尽去,同时暗暗偷笑:“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转而又想到宫雨儿天姿绝色,不由咽了口口水。
直到下午之时,宁枫方才被一阵喧哗吵醒,出门看到竹台处有两份饭菜,不由失笑,暗道:“原来已经睡了这么久了!”当下伸展四肢,舒经活络,这妙应仙人相传的健体之法宁枫日日习练,便是此刻修为今非昔比也不敢有一日倦怠。
如此过了片刻,宁枫只觉一股热流周游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吐纳之时突听一阵“咕咕”乱叫,这才想起自己已是一天没有吃饭,便欲叫起宫雨儿,却见下方百丈宽的朱雀大街上突然涌现过一群奇装异服之人,个个手执兵器,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宁枫讶异:“寻常番国到长安来都是行商留学,这群人为何却带着兵器?”
恰好这时小儿走上楼来,看到宁枫凭栏下看,他谄笑着走上前来,道:“爷,您终于醒了,昨晚一定是乏了才睡到这么晚,小的专门给您和夫人准备了黄精五龙羹……“
“夫人?”宁枫愕然片刻,不由失笑,又见小儿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立马便知道其心中所想。他客气地摆了摆手,道:“饭菜便放在台上吧!”
“得嘞!”小二笑容不改,将汤羹放下,回头欲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爷,大厅里这几日有外邦菜提供,您有兴趣下去尝尝!”
宁枫闻言心中一动,问道:“外邦菜?难道最近长安来了外域的贵宾么?”
小二笑着回道:“爷,您整日劳累还不知道吧?再过得一个月便是春节,春节过后便是上元节,四周番邦遣了许多使臣前来为武皇庆祝,这几天便纷纷进城了!”
宁枫心中一暗,原来已是春节!他朝下观望,只见各家各户皆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笑语不断。尚未至夜晚,不少商户已然是燃放烟花,无数道炫光从朱楼顶处冲天飞起,当空炸散,化作缤纷彩纸,徐徐飘落。
忽见街上众人一阵喧哗,随后低首立于道路两旁,间或又人低声道:“鄂国公来了,鄂国公来了!”
宁枫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一行衣着袈裟的僧人缓缓走来,浑身珠玉满华,神光奕奕,贵重之极,而在这些僧人之后,数十个个光着身子的大汉抬着一顶前后长宽达五丈的龙马长轿,足足占了半条街道,看着气派非凡,威风之极。
宁枫哪里见过这等京城人的豪华作风,不由微微咋舌,忍不住数了数,光是抬轿之人便有三十二之多。
正自惊叹之时,那小二赶紧低声道:“爷,这是鄂国公的轿子,别盯着看,小心惹祸上身。”
宁枫心中不屑,但为免横生枝节,便微退几步,藏于栏杆之后,皱眉问道:“鄂国公是什么人?是皇亲国戚么?”
小二面现惊慌,便欲下楼,但宁枫问了又不好不答,又压低声道:“皇亲国戚?比那还要厉害,他可是武皇的‘妃子’,权倾朝野的辅国大将军!”
宁枫惊讶异常:“妃子?”这鄂国公当是个男人,怎么能做妃子?又见小二那一幅羡慕嫉妒的神情,他猛地恍然,暗暗失笑:“一时倒忘了,当今皇帝是个女人,当然是纳男人作‘妃子’!”
当朝武皇陛下年过花甲,却犹好男色,宫中豢养的面首男宠不计其数,其中最得宠幸的“妃子”,便连武皇的子女、侄子们也争相追捧,为其执鞭牵马。
这鄂国公麾下尽是僧人,他应该便是白马寺主持,武皇的面首薛怀义了!
看众人的反应,又听小二一番添油加醋的讲解,宁枫便知这鄂国公骄横跋扈,作恶多端,人尽恨之,真是有辱佛教之名。
小二见宁枫嘴角冷笑,只道他仗着风流俊秀心中不服,年轻气盛怕是会惹来祸端,便急忙端着盘子跑下楼去。
此时鄂国公的白龙马轿已然走至羽仙客栈之下,僧人浩浩荡荡如长龙蜿蜒飞舞。四周民众尽皆跪拜于两旁,低首不敢言语,那些年轻僧人面孔朝天,颇为自得。
宁枫素日最不喜这些作威作福的贵族,当下暗暗准备趁机捉弄一番,正欲发出几道灵剑杀杀这些假僧人的气焰。却突见领头僧人猛地停下脚步,数十头白龙马齐声长嘶,声威惊人。
他讶然朝街道另一头望去,却见一群身着番邦衣服从明德门走了过来,中央拥着一顶丈余长宽的白鹰小轿,与那鄂国公的一比顿时悬殊之极。
一僧人见竟有人敢拦路,冷笑一声,昂首踏步走了过去,傲然道:“哪里来的蛮夷之辈,这么没有眼力,鄂国公大人在此,还不赶紧跪下施礼!”
宁枫冷笑一声,暗道:“这些外邦虽势弱,但好歹也是武皇邀请来的贵宾,这僧人不知轻重,怕是要被鄂国公责骂了!”
却见番邦众中走出一八尺高的老年人,一身铠甲闪烁光芒,鹰目勾鼻,长须及鬓,气度不凡,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人物,他走出抱拳道:“老夫乃是渤海国大将乞羽比及,身后是我国公主,我们奉武皇陛下的邀请前来长安,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这老者言语不卑不亢,周身气息内敛,但逼人气魄却是不由地逸散出来,直令人心生敬畏。那年轻僧人不由微微一愣,他为在鄂国公面前表功,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哪想到竟是渤海国的公主,一时他面目怔然,呆在原地。
宁枫极为鄙夷这狐假虎威的僧人,同时又对渤海将军暗暗赞叹:“听闻渤海国中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渤海国乃是东海处的一小国,国人多畜牧,擅狩猎,被称为“海东盛国”,更为奇特的是,中原人皆传说,渤海国人有一族乃是东海鱼人,娇弱艳丽,声音悦耳,且泣泪成珠,价值连城。
那僧人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向四周望去,但见民众尽皆屏气凝声,不敢言语,但仍可以看见他们的幸灾乐祸。僧人听身后无回应,还道是鄂国公默许自己,便道:“什么渤海公主?鄂国公权倾天下,还怕你什么番邦公主么?还不退开!”说罢举手便打。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朱雀大街!
宁枫定眸望去,却见渤海将军身后竟是走出一个身高十尺有余的壮硕大汉,身披虎皮,只是一拳便将那僧人打飞了十丈之远。宁枫暗暗惊叹,这僧人虽灵力平平,但却是修习过一些粗劣佛教功夫,不想竟被这人一击打的不省人事。
一时百丈宽达朱雀大街上鸦雀无声,掉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