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枫孤身一人站立于中央玉台之上,目光灼灼地看向羽人炽,双拳紧握,牙关吱吱作响,他心中虽以为自己已经将灭族的大仇慢慢遗忘,可此时看见场中有两位仇人在场,仍是不由胸膛中窜上一股熊熊怒火,直烧得双目尽赤。
宫雨儿见状大惊,生怕宁枫忍不住出手。可此时望月神宗高手毕集,便是加上自己的力量,也无异于以卵击石,此间情形复杂,唯一的对策便是赶紧逃离此地,再作商议。
她心急之下,传音提醒宁枫,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宁枫强忍住想要出手的欲望,竭力调整气息,稳住心神。他知晓自己若是一时冲动,不仅自身难保,更是要牵累许多人!
羽人炽目光在宁枫和冰镜之间来回扫动,面容之上伤心与愤怒毕集,便连魁梧的身躯都是略略颤抖,显是对徒儿的死颇为动容。
冰镜冷眼一动,向武皇和羽人炽微微欠身,道:“羽门主,我所说句句属实,且有门下数百弟子为证。那日李承恩死后,这小子便与秋泠仙子一道,挟持高光启和定灵珠进入九鼎之中,杀人夺宝,最后更是以太原城侍卫的性命相要挟,才从我冰门的寒冰月华阵下逃脱,实在可恶之极。”
神宗之中大多是美貌女子,而冰镜更是其中翘楚,气质出尘,紫衣翩翩,她此刻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当日情形叙述了一遍,其中颠倒黑白,添油加醋,更是说得一波三折,引人聆听。不少人不明真相,听得怒恨交加,便是香璇、又莲等受过宁枫恩德的众女也是将信将疑,更遑论其余神宗弟子了。
唯有玉蝉凝视着宁枫,双眼扑朔闪动,却是毫无敌意。
宁枫听得心中气怒交加,滑稽可笑,冰镜那日面对反叛的李氏宗族却不敢出手,反而是隔岸观火,落井下石。她此时生怕自己揭露其言行,便如此这般是非不分,污蔑于自己。
不过这一招着实阴毒,不仅可以在武皇面前立功,更是可以将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抹煞。即使自己现在要戳穿她,也是证据寥寥,难以为凭,而且此刻先机已失,自己又易容在前,有了把柄,说什么也定然没人相信了。
当下索性凝神聚意,一面细听,寻找其言语中的破绽,一面扫视整个万象神宫,万一落得绝境,还可伺机逃脱。
余光瞥见灵映青公主俏脸焦急,神色悲愤,将欲起身说话,宁枫急忙传音制止,此时他一人身处众矢之的,万不可再连累她人。灵映青贝齿咬唇,泪眼涟涟,在宁枫的再三劝解之下方才又坐了下去。
武皇端坐凤椅之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问道:“现如今,九鼎在何处?”
冰镜挥手指向宁枫,叫道:“便是被他夺了去。”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呼,至尊九鼎之名传遍四海,人人皆知。想不到这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梦寐以求的宝物,竟然在这个小小少年的身上。
羽人炽听得九鼎,神色一黯,看向宁枫的目光却仍然是怒火滔然,周身闪耀暗红色光芒,如地底岩浆缓缓流动,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武皇目光转向宁枫,冷冷道:“九鼎乃帝王圣物,交出九鼎,便饶你不死。”其龙目凤颜,令人生畏。周身涌动的帝王气息,更是让宁枫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时神宫众人皆看向宁枫,心中猜测其真正的身份,能够从冰门嗣主手中夺下九鼎,又岂会是一般人。
宁枫扫视一周,见到灵映青、采离等人面色焦急,显是对自己十分担忧。而藏在侍女之中的宫雨儿更是灵力涌动,随时都跳上来救助自己。于此背水逆境之时,他竟觉心中温暖,最起码,还有那么多人在关心着自己,又有何惧?
冰镜又道:“陛下,这小子与魔教之人有瓜葛,身份存疑,又抢夺神器,杀死朝廷重臣,罪可当诛。”其言辞急切,似是想将宁枫置于死地。
武皇闻言不为所动,只是说道:“听说他自称妙应仙人之徒,又得梦慧大师舍命相助,朕看未必是魔教的人。但是夺走至尊神器,却是不容饶恕,只要你交出九鼎,朕可念在两位仙人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过你杀死太原城主一事,就看羽门主是否能够饶你了!”
冰镜听得陛下发落,再不敢多言,只好坐下身去。
宁枫闻言一凛,暗道:“看来武皇还是关心九鼎的事情,我今日若不交出,恐怕是逃不了了。”
但是九鼎乃是传国神器,若是被武皇得到,这篡夺于李唐的武周王朝岂不是真成了正统!虽然在宁枫心中,谁做皇帝,并非那么重要,但是武皇抑道扬佛,千年玄门大受打压,甚至被追杀胁迫,如若周王朝持续下去,道门岂不是要灭于此了么?
宁枫向自负机智,但此刻罪名已然被坐实,他却无力反驳。最重要的是,九鼎此刻便在自己的身上,若是被抓住搜身,更是百口难辩,他心中焦急,竟是涌出无尽的无力之感。
正在众人怒目相向之时,突听一婉转娇柔的声音响起:“陛下,我可证明,这少年与秋泠仙子绝无关系。”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哗然,纷纷循声看去,却见一清丽绝世的白衣女子站在神宗大殿之中,容光绝世,翩翩若仙子下凡,众人一时看的目瞪口呆,竟忘了宁枫的存在,便连贵侯公主们也是妙眸凝视,不由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宁枫也是心头暗暗惊讶:“想不到,在这等时刻肯帮自己的,竟然是这神宗的玉门嗣主。”心头不由微觉奇怪。
玉婵仙子身边的月寒却是神情骇然,似也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口出此言,但若要阻拦已是来不及。而另一侧的冰镜更是怒容满面,酥胸起伏。
武皇目光稍移,问道:“玉婵仙子何出此言?”她素知晓望月神宗的玉门嗣主恬静淡泊,品性高洁,绝不会说假话,是以不由凝神倾听。
宗晋卿似是知晓她将要说些什么,不由脸色惨白,紧张不已。
玉婵不顾众人的目光,柔声将那日在白马寺青山山腹之中所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只不过将太子府宗晋卿等人故意隐去,她言语温柔,颇为好听,众人闻之便是深信不疑。
“试问,如果宁枫和秋泠仙子有勾结的话,又怎会大打出手?”
众人深以为然,太子府宗楚客、宗晋卿等人生怕节外生枝,暴露自己与薛怀义勾结的事实,竟也出言附和,便连一直跪在旁边的薛怀义也为了撇清与秋泠仙子的关系,也忍不住在武皇之前进言。一时大殿之中情势陡转,有大半人又都是转向了宁枫。
宫雨儿、灵映青等人舒了一口气,提起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冰镜没想到自己胜券在握,竟是在玉婵仙子的一番话面前瞬间败下阵来,心中暗恨,不由说道:“玉婵仙子所说之事说明不了什么,魔教之中自私自利,反复无常,前日勾结,今日反目,也是常有的事。”
宁枫闻言呵呵冷笑,暗想:“自私自利,反复无常,谁能比得过你?”眼前武皇等人仍是将信将疑,他脑中飞速思索,思忖:“今日一切的缘由不过是从我和秋泠仙子勾结,暗害高光启开始的。此刻秋泠仙子的事情已经揭过,而那时太一鼎中发生的事情便连冰镜也不知晓,我只要讲出实情,必然可将局势扳回。”
想罢宁枫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两尺余长的赤光短剑,朝羽人炽投了过去,缓缓道:“羽门主,这是高兄临死前留给我的雀翎刀,他嘱托我交付于你。”说罢便深吸一口气,将那太一鼎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只不过学了冰镜等人,也稍微颠倒了黑白,不过其中详情却只有他一人知晓。此时说来,个中波澜曲折,情势跌宕,绝非情急之下可以杜撰,众人闻听不由惊呼连连,深信不疑。
便是宫雨儿早已知晓,此时听得宁枫详细说来,也觉惊心动魄,听到胡诌之处,不由会心一笑。
羽人炽接住雀翎短刀,缓缓抚摸,神情悲伤之极,喃喃道:“好徒儿,你为九鼎而死,不枉为师教你一场。”言语之中似已是相信了宁枫所言,再没有愤怒之意。
中殿各朝廷重臣闻言却是心地暗惊,想不到那醉仙居的花魁秋泠仙子,暗地里却是包藏祸心,屡次现身,所谋者大。转而想起自己平时与其私交过密,不由冷汗涔涔,生怕武皇追究。
冰镜惊怒交加,却已然无力回天,唯有坐回原处,心中恨恨。
宫雨儿、灵映青等人如释重负,仿佛虚脱了一般,真比自己在场还要紧张关切。
武皇凝视宁枫,已然脸色稍缓,道:“如此说来,那九鼎不在你身上,却是被秋泠仙子夺了去了?”
宁枫暗想:“秋泠妖女,这般污蔑于你,也是不得已的了!”当下微笑道:“回禀陛下,正是。”
冰镜明知宁枫在信口胡诌,但却不敢再出言,心中更加气急。
武皇沉吟片刻,不再言语,显是不追究宁枫的诸多罪责,便连其易容之事也没有过问。唯有众人仍是心存疑惑:“这少年既不是渤海国人,为何却作了渤海公主的侍卫?”但却没人敢问出口。
宁枫心头一阵后怕,背上更是被汗水浸透,冷风一吹,一阵寒意侵袭周身。此番虽是作口舌之争,但其中凶险起伏,竟不下于刀剑相斗。他原以为冰门冰镜不过是冷血残酷,今日一见方知小看了这女子,其自私狡诈,竟是不下于魔门妖人。若不是玉婵仙子力排众议,帮助自己,恐怕今日处境堪忧。
念及此,宁枫不由又带着感激的目光朝玉婵仙子,却正对上她那静如春水,波澜不惊的美丽双眸,宁枫心中一动,不由暗道惭愧:“宁枫啊宁枫,你想什么呢?人家冰清玉洁,不过是秉持正义而已!”想罢对其微微一笑。
当是时,却忽听万象神宫门外传来一阵号角,有人高呼道:“东海散仙,青叶真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