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离开之后, 四四方方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宽阔无垠、广袤无比。
小周:……
一定是他太占地方了。
十一点多的时候尚有困意, 过了十二点,她的精神就像孙悟空刚出了五指山,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精力。随意逛了一圈, 她就坐下来,点开《偶像天梯》的视频。
最近公事私事各种忙,已经落下好几期没追, 上次刚好看到庞朵雅要打分,不知剪辑以后, 效果如何。
她看视频,一向开弹幕。
拉过片头广告,就看到十几万条弹幕接踵而来, 密密麻麻地遮盖画面——都是控诉庞朵雅打分不公。打完分数以后,还有一段她的小采访, 小周之前没见过,不由好奇地关掉弹幕, 专心致志地聆听。
“这世界上没有完全公平的原则。高考也有地域之分, 反正规则立在这里,你来,你就要接受。如果不服气自己被淘汰, 你就应该想想, 为什么同组另外一半的人可以留下来。你成不了那一半的人,今天不淘汰,你明天也会淘汰。你成了那一半的人, 也不等于你安稳了。大浪淘沙,只有金子才能留下来发光!”
小周:“……”
这种趾高气扬的语气,应该会被骂得更厉害吧。
果然,打开弹幕,一堆的人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评论重复太多,她拖着进度条,快速阅读,不到一刻钟就看完了两集,最新一期是集训公演,小周特别关注了一下三小只的表现,见他们个个台风稳重,发挥稳定,表现在同组十一人中脱颖而出,深感欣慰。
评论到这一集,终于不再千篇一律的刷庞朵雅黑幕了。
尤其宣布三十六强,声乐组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评论全都在刷“逆袭”“牛逼”“大快人心”“想看庞朵雅气吐血”!
虽然视频播出滞后,重温那时的场景,恍如隔世,但沸腾的喜悦极容易传染。
蒋先生开完会回来,就看到她对着手机嘻嘻嘻地笑。
“看什么这么开心?”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牵起小周的手往外走。
小周说:“节目的视频。今天会开到这么晚,明天能休息吗?”
蒋先生说:“明天才周二。”
小周拿出手机,指着上面的日历:“今天是周二,明天已经是周三了。”
“老婆大人英明,幸亏早早地把你娶回家,不然我日子都过得糊里糊涂的,可怎么办啊?”蒋先生关好门,准备上锁,她突然想起放在茶几上的包裹,忙推他,“包裹,你把包裹忘记了。”
蒋先生手顿了顿:“老婆真棒,你不说我都忘了。”
同样的称赞,这句就略显不自然。
小周见他夹着包裹出来,单手关门,便体贴地将东西接了过去,轻轻地晃了晃:“东西不大又有点沉……会是什么?”
蒋先生冷笑道:“农产品吧。”
农产品?
冬瓜吗?
小周觉得不像。
坐在车里,她抱着包裹还在琢磨,蒋先生看不下去,就让她打开。
拆包裹最快乐了!
小周拿出钥匙,快狠准地戳开胶带,然后撕拉一下打开,露出一个金店标志的盒子,上面还附带一封信:“还要继续打开吗?”
“……先看东西吧。”
她拿出盒子,颠了颠分量,笑道:“不会是金子吧?”
然后……
真的是一对百年好合的金摆件,如果没有掺假,这个分量……
起码价值二十几万吧。
蒋先生似乎也愣了下,脚在刹车上轻轻地踩了踩,才恢复如常,继续前行,只是脸色比刚才更难看。
小周偷瞄他好几眼:“是……贿赂吗?”
“不是。”他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吸了口气才说,“是我父亲送的。”
“哦。”
她知道蒋先生是单亲家庭,对父亲一向讳莫如深,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更担心自己的好奇会碰触到他的伤疤,所以结婚这么久,也从不提起。
车厢内的空间统共这么大,蒋先生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小心翼翼。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发紧,心情却不似以前那么彷徨。行驶在凌晨街道上的车里,是他和妻子两个人的世界。
而在这条街的尽头,是他们的家。
他成家了。
怒火的余焰也慢慢地熄灭了。
他打开阅读灯:“你读读信里说什么。”
既然是奉旨阅读,小周就大胆地拆开来。信纸的背景居然是淡淡的兰花图案,取出的时候,还附了一阵兰花清香,让她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公的品味产生了敬意。
“展信佳。冒昧来信,希望你不要感到突兀。我想写这封信很久了,但每每想起你说我十几年不闻不问,手中之笔就如千斤重,压得我提不起来。近来,耳闻你业已成家,我不在场,也深感喜悦,思索良久,觉得是时候完成这封信了,或者,当作一个自私、胆小、卑微又无能的父亲的自白吧。”
“回望我的人生,工作上庸庸碌碌,生活里一塌糊涂,要说唯二骄傲之事,一是娶过你母亲这样光彩亮丽的女人,一是有你这样聪慧优秀的孩子。我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追随你们的步伐,想要与你们比肩,也成为受人赞誉的人物,然而,麻雀就算飞上枝头也只是麻雀。很多个不眠之夜,我常常思考,如我这样低微怯弱的人,何德何能在这样的家庭中担当着丈夫与父亲的角色?这份幸运,让我惶恐不安。”
读到这里,小周有点不敢往下读了,窥看蒋先生的脸色。
蒋先生脸色平静,还有余暇关心她:“口渴了吗?嗓子疼就别念了。”
“不渴、不疼。”她舔了舔嘴唇,继续读了下去:
“你母亲是我生平仅见的开朗豁达又通情达理之人。她绝不会说我的不好,但有些真相,我仍想亲笔告知。我与文娟相识,是你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来学校实习,校长要我关照她。她并无特别之处,与你母亲更有天渊之别。起初,我与她只是谈得来,似是同类的惺惺相惜吧,我们都是普通且平凡的人。”
“感情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们立即察觉,并共同选择离开。你应当记得,你六年级下半学期时,我工作调动,去了另外一所学校,而她也回了家乡。”
蒋先生发出一声又轻又冷的嗤笑。
小周立刻停下来,张大眼睛温软地望着他。如果不是在车里,如果不是两人身上还系着安全带,她一定已经扑过去抱住了他。
“从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他就没有再管过我,平时说话也很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我和妈妈是牢头,囚禁了他的精神自由。”
想到这一段,他仍感痛心。为免在情绪的激动的时候驾驶,他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打开窗,侧过头去,吹了吹微微湿润的眼眶。
“他也提到了这一段,说感到很抱歉。”
小周说完,就实现了解开安全带,扑过去搂住他的心愿。
妻子发间的香气如镇定剂一般,让蒋修文的情绪慢慢地镇定下来:
“他的冷暴力持续了六年。我妈妈第二年就知道他和那个实习老师的事情了,为了挽回家庭,她先是推掉所有去外地的工作,后来连本地演出都很少参加,就这样持续了五年,他仍把自己当作囚犯,日复一日的憔悴了下去。是,他的身体没有出轨,但这更加可恨!我很多时候都在想,他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坏得彻底一点!反正控制不了自己,那就去放纵好了!何必假惺惺地留下来,仿佛还坚守着最后的底线,其实是害人害己!”
小周轻轻地抚摸他的肩膀。
蒋先生冷静了一会儿,才说:“最后,为了他的健康,我妈妈提出离婚。”
小周想起刚认识“衣多藏之笥”的时候,他就一身戾气,偶尔提到家庭与婚姻,也是很不屑的样子,可怕的是,他态度偏激,但逻辑缜密、口才出众,深具洗脑功效。
要不是她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作业和高考,他的话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大概……当年的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问题少女。
……
算了,今天蒋先生最大,这笔账还是先记下吧。
感觉到蒋先生松开了手,她重新坐正,目光略过信中忏悔的内容,读出了最后一段: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妻子,但一定是位出色、优秀的人,你眼光一向不错。你结婚之日,我大概走不开,就不参加你的婚礼了,但请你相信,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我将诚心祈祷你的未来幸福、安康。最后,由衷地祝愿,你与你的妻子能互相扶持,彼此理解,相守到老……落款是,愧对你的父亲。”
“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读起来有些怪。小周问:“他不在这个城市吗?”
“他去了那个实习老师的家乡。”
“……”
“那个实习老师一直没嫁,他们就结婚了。”
小周:“……”这个结局听起来真的是,好不现实啊。
她想到另一个问题,指着腿上的金摆件:“这个……怎么办?”
蒋先生沉默了会儿,重新发动车:“先拿去验一下是不是真的。”
……
小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