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路斑驳的树影,感受着草丛拂过腿边。隐隐约约的,被桃染悄然牵着走的林绯荷似是能听到远处传来谈话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林绯荷已然能看到说话的,正是陆长风与灵荷。而这时,桃染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林绯荷疑惑地望向他,却见桃染把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她保持安静。似乎还不想走过去让陆长风他们发现。
远处,传来了陆长风崩溃的嘶吼,“不!不会的!”而站在他对面的灵荷却依然神情平静。林绯荷不由得竖起耳朵,细听起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自然可以不接受。但,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所告诉你的,都是你师父亲口承认的。”灵荷语态平静,言之凿,道出的一字一句让陆长风情绪愈发激动,却又不得不相信,“你的父母,正是他所害。为的,就是把你收到他麾下,等你长大成人了,他就可以渡魂入你的躯体,成为你。”
陆长风只崩溃地摇头,根本难以接受灵荷所说的。他已然接受了玉方不为人知的贪婪面孔,他也已然接受了玉方就是许临扬,甚至是他最崇敬的师父是对他有杀意的事实。但陆长风对这一切还是能接受的前提,是玉方终究是在他父母俱亡的时候救下了还是婴孩的他,让沦为孤儿的他能够活下去,成长至今。在陆长风心底里,玉方纵有再多的不是,甚至是对自己有所企图,他都无法仇恨玉方,因为他始终念着玉方当年的救命养育之恩。可如今,灵荷却告诉他,他铭记于心的救命抚养的恩情,都只是玉方冷血无情的阴谋。陆长风从小到大都固有的认知,纵在此前有过许多动摇,但在这个夜晚,算是彻底倾覆了。玉方二十多年为他粉饰的假象,就这样被活生生地剥开了,真相就这般**裸地捧到了他的面前,其中的血淋淋让陆长风既惊颤又心寒。
陆长风这般神态崩溃,丝毫没让灵荷有什么表情变动,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了,“换魂术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渡魂的。互换魂魄的二人,必须是同月同日同时生。而许临扬看重权势,即便变换身份,也想不断承袭天清门掌门之位。所以他选中的身体,还必须是骨骼精奇,适宜修炼法术。为此,每次成功换魂后,许临扬便开始寻觅新的人选。一旦相中,便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将他收入天清门,拜入他门下,多加培养与保护,只待将来许以天清门掌门之位。然后,他又可以换魂而取代之,换了副皮囊,却还是天清门掌门,受天下景仰膜拜。”
陆长风震惊得连手中的清虹剑也抓不稳了,咣当一声,清虹剑掉落地上。他看着掉在地上的清虹剑,竟笑了,“都说清虹剑是天清门掌门接班人的象征。自师父将剑赐予我,多少师兄弟都心生羡慕。唯有我总念自己活不过二十五,从来只觉这只是责任重大,从不敢想及未来。如今想来,这清虹剑分明是催命符……”
“二十五……”灵荷这会儿竟轻轻蹙了蹙眉,“这是许临扬打算保你性命的最长期限。都道,男子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换魂术施展讲究时机,最宜在肾气强盛却又未及筋骨隆盛时渡魂。”
“二八肾气盛,三八肾气平均,四八筋骨隆盛……”陆长风喃喃道,“所以,师父对我的杀心,在十六岁时便已……怪不得……”他从地上拾起了清虹剑,忆起往事,“清虹剑便是在我十六岁那年赐予我的……”陆长风苦笑一声,眼眶中竟禁不住有泪在打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刻的陆长风当真是伤心又绝望。
而一直平静的灵荷言及二十五,不由得又想起了同样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的林绯荷,心中不禁怆然。他多希望,那时阅及的古书中对林绯荷寿命的断言,也可以像陆长风这样,被证明是假的。
但,那本古书中的一字一句都记得真切。林绯荷是女子之身。对女子而言,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对林绯荷而言,由三七肾气平均之年开始,封印的压制就已然无法再阻止体内两股变得足够强盛的血统相斥,如是不过四年,终只会经脉尽断而亡。灵荷悄然轻叹,眼眸也都黯然垂下。表面上看着,倒像是他在为陆长风而慨叹。
“昨日之事不可追,”一直隐匿在远处的桃染此刻携着林绯荷翩然现身,打破了灵荷与陆长风交谈现场的哀伤气氛,“但明日之事倒还是可改变的。”他看了看眼神复杂的陆长风,话藏深义,“你说是吗?陆公子?”
陆长风虽与桃染打交道不多,但他还是一下听出了桃染是话中有话。“你想说什么?直说吧。”陆长风倒是直截了当。
面对神情凝重而严肃的陆长风,桃染脸上的微微笑意更显诡谲。“玉方对你的好意是假的。但,你与天清门众多弟子的感情却是真的。有战必有伤亡。而你应该不会想任何师兄弟因为玉方而再有牺牲了吧?”桃染抬手拍了拍陆长风的肩膀,“眼下,倒是有或许可以阻止明日之战的方法。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一试?”
陆长风听着桃染的话,只觉他不怀好意,但他说的却又直直击中了自己的心坎。“什么方法?”纵然对桃染有诸多的质疑,但陆长风却是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选择相信桃染,又或者说,他只能祈祷桃染是可以相信的。因为他真的不希望天清门再有血光之灾了。在知道了玉方所有秘密与阴谋之后,陆长风更意识到,自己从来都只是在这混沌漩涡中挣扎着,想抽身都不得。而桃染此刻所言,犹如给漩涡中的他抛下了一条绳索,但绳索的另一端到底是拴紧稳当的还是虚悬不定的,他不知,但却只能抓住这绳索。不然,漩涡滚滚,他就只能看着天清门被玉方带入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