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这日闲着无事,姬瑶命人搬出藤床摆在院里花荫下,又和二娘子扶出小梁氏,让她躺在藤床上透会气。这地方向阳既能晒着太阳又不至于太阴凉,适合小梁氏这种病体缠绵的人。
相比于姬瑶的妥帖周全,二娘子当甩手掌柜在旁逗着她那只宝贝画眉,梁恒文失约早忘记送她鸟笼子的事,二娘子自掏腰包花费五颗金豆在西市卖来上好的楠木鸟笼。笼子是精美无比,可笼里的鸟声音优美,偏是只残废。
小梁氏将养了几个月,面色恢复微微红润,躺在藤床上看看姬瑶又看向二娘子,直摇头叹气。
姬家新买来的几个小婢女好奇地望着鸟笼子,相互使眼色,挤眉弄眼就差窃窃私语,亏得她们还记着姬瑶的训导——为奴者不能当着主家的面传言弄舌,更严禁在背后私议主人的各项事宜,绝不允许把家里大小私事外传,但有犯者,轻则家法十杖,重则三十杖,更甚者打死或卖到花柳巷。
重典之下,姬府的新奴婢们还算老实,不老实不行,姬瑶已经罚过一个轻妄的小奴婢,十杖下去,她哭的力气都没有,被人拖回去养了三日便上来做工,缩头缩脑极为本份。
没办法,姬瑶手头紧,买不起被官牙养了五六年教养有素的奴婢,她只能买不经事的小女孩和粗懂规矩老实本份的男仆,带回来再自己慢慢调.教。
所谓世家先看家奴,百年底蕴出来的人无论贵贱行事都带着风格,姬家如今也不敢讲究这些,能勉强撑起门面就算不错。
想到太夫人和镇国公两三天后抵达长安城,姬瑶头皮发麻,如果有可能,她宁愿这两个人永远不要露面,只自己的胞妹三娘子一个人来就可以。
“婶娘,这会有空,我想出门一趟买些纸笔书墨,去得不远,就在前面街口有家文宝斋,一会儿就回来。”姬瑶穿着海棠红的薄衫春装,发梳乌蛮髻,青丝上斜插着一溜金镶玉丝爪兰花,淡雅清新,浅笑盈盈向小梁氏打过招呼带着小婢女和一个车夫坐车出门。
长安城的贵族少女间盛行用洒花笺写诗传书,前几日梁恒丽托人捎来制做的方子,姬瑶一直不得空,前几天去文宝斋里釆买不巧又缺了两样东西,店家允诺今天能备足货让她过去,她出门也当散散心。
姬瑶身边带的婢女今年才十岁,家里遭过兵乱侥幸活着,穷乡僻野养大的孩子没名没姓,只说自称阿奴。
姬瑶说要给阿奴改名字,可她不肯,眼眶里盈着泪说怕改了以后爹娘找不到她,姬瑶便也随了她,谁没个牵肠挂肚的人,父母家人算是阿奴唯一的念想吧。
从家乡逃出来有半年,阿奴偎在姬瑶身边仍是怯怯的,大街上吆喝声大一点,她都要哆嗦一下。
姬瑶命车夫慢点走,晃晃悠悠快到文宝斋时,马车停在拐角处,车夫在帘外瓮声瓮气道:“大女郎,奴看着那边停着的车像是钟家的马车,咱们还要过去吗?”
姬瑶掀开帘角望去,文宝斋门外黑漆油绸四驾大马车确实是钟家的,而且车旁跟着两个中年体面的仆妇并四五个衣着不俗的妙龄奴婢,钟夫人很少居尊来这种地方,十有八.九会是钟盈。她不愿和钟盈正面硬碰硬,吩咐后退几步等一会儿再过去。
不料,钟家的奴仆瞧见姬家的马车,有个仆妇多事进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溜烟小跪过来相请姬瑶,说是女郎有请。
姬瑶无奈,暗道钟盈真不是一个会饶人的主,自己都极力避开和她争锋,她还是不依不饶。不知道人以为她们俩上辈子结下血海深仇,要两世才能化解。
文宝斋内,钟盈斜坐在圆桌旁,穿着她惯常爱穿的浅绿薄春衫,肤白如莹玉,美艳摄人,见到姬瑶一步步走近轻嗤:“你躲着不来,怕我吃了你。放心,我阿兄也在,没人敢动你。”
“我怕店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姬瑶装糊涂,低头看柜台上摆的几样白宣,她进来时看了,店里并没有钟家二郎君。
以钟盈的傲气是不会撒谎,钟益要么是有事出去了,要么答应好妹妹一会儿便到。
钟家兄妹姬瑶一个也不想招惹,她挑出一方白宣,又看了几块墨砚,再要上的湖笔,又叫店家把之前定好几样东西包到一起,再叫店小二送到门外车上。
钟盈不急不迫抿着茶,好像真在等人,罕见没挑姬瑶的刺,可也只是暂时,她们都明白。
姬瑶急着脱身,让阿奴从钱袋着数出官钱交到店主手里,一旁钟盈看见了两步走过来反手把一把官钱打落在地上,立眉竖眼质问姬瑶:“这什么钱,为什么不用新铸的永兴宝钱?”
阿奴吓得缩到姬瑶身后,店主也是一头雾水,陪着笑意向钟盈解释:“女郎是不知道,永兴钱小质轻,哪及得上先前的通宝大又重,就是不当钱使拿去融铜也有不少。”
钟盈呼吸急促,怒气凝聚,她不管店主,只质问姬瑶:“怪道我阿爹的政令难行,都是你这号小人在背后做祟。新帝改元,当然要铸新钱推新令,你身为镇国公府嫡女,也和市井小民一般贪小便宜,真是污了我的耳目。”
姬瑶今天出门压根没带永兴新钱,正如店家所说永兴钱小,往常七文的货物要花十文才能买来,从官府兑换时却是一对一的量,她本来手头紧,放着低价不买,难道买东西只认贵。
“永兴是钱,通宝也是钱,等我把手里的通宝用完再使永兴钱。”姬瑶想一直想息事宁人。
“不成”,钟盈逼到姬瑶身前半尺,寸步不让,“今天便使永兴,不然你休想出门。”
店主早听出两位女郎的来头,吓得躲到柜台后面装王八,几个店小二溜的溜、装死的装死,钟家几家婢女虎视眈眈等着看姬瑶服软。
姬瑶从阿奴手里拿过钱袋掷在钟盈怀里,不卑不亢道:“我只带了通宝,都在这里。”
“你……”钟盈怒极而笑,乜斜眼挑衅道:“是姬家的钱不够使吧,你开口呀,我阿娘一准会派人送过一筐新钱。”
“不敢,钟夫人好心,我不能一再得她好处。姬家不比别家,家道中落,平日里大事无不敢违逆司空大人的政令,可一两回买个纸笔胭脂能剩则剩,阿盈别见怪。”
钟盈冷笑,她身边的几个婢女面露得意之色,昂首挺胸颇为瞧不起姬瑶。
姬瑶不以为意,姬家成破落户还用她说,接东接西早在钟家人面前颜面扫地,钟盈只不过想要她低个头,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估摸着蒙混过钟盈这一关,她起身向外走,一脚迈出门槛,听见身后钟盈大声奚落:“怪不得你腆得脸要做我的新嫂嫂,我二嫂刚去世不足半年,你成天勾着我二哥出门,一去一整天,世人都说钟家大门难进,可抵不过有人死皮赖脸上赶着当续弦。也是,姬家连脂粉钱都要省,你不抓紧机会攀龙附凤哪行!”
“阿盈!”
门外一声呵斥,偎在姬瑶身后的阿奴又哆嗦一记,使得姬瑶回转过的头又看向外面。
不远处,钟益冷面俊颜下死眼盯着胞妹,气冲冲从姬瑶身边掠过。
门外还有一人双手握拳发出咯咯声响,他身材高大,消瘦骄健,浑身上下沐着长途奔袭的尘土,也是如风般走到姬瑶身边,俯首看她的神色,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变化。
姬瑶记得来人的眼睛,如她在洛阳城外万安寺初见一般明亮,她气恼钟盈说话太没分寸,猛乍乍当着大家的面揭她短处。
四目相对,姬瑶不知该怎么说,她有委屈却不能对着韩七诉苦,谁叫自己没爹没娘,还是盘被人惦记的小菜。
半天伏低做小只换来别人的加倍羞辱,心中傲气上来,姬瑶提起裙摆走到钟盈面前,逐字逐句道:“你说我攀龙附凤,谁是龙谁又是凤?是你和钟家二表兄?你说我勾着二表兄隔三岔五出门,人就在这里,我也要问一句,是二表兄奉母命陪我出门,还是我缠着他非他不可?你说我上赶着当钟家续弦,我只说一句:钟家是显贵,二表兄是一表人材,可我姬瑶死也不会进钟家大门,但有一口气死也要死在外头。还望阿盈放宽心,别愁坏了,你但凡出差错,姬家上下赔不起。”
钟益起初别过脸不看两个小女儿斗嘴,听到最后他转过身正视姬瑶,又瞄向胞妹,目光深邃。
钟盈什么也没听见,从韩七进来那一刻,她气血涌头,脑中一片空白,“阿兄,替我杀了他。”她伸指指向门口的人,杀机毕露。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