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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七一进阿瑶住的小院,南瓜那么个大半小子跪在当院跟个雪人似的直戳进他眼睛。他平素酒量好,今天又在前院正厅没喝几杯,此时却是酒气上头压不住火,一脚踢翻南瓜。
南瓜硬气,揉了揉被韩七踹过的肩头,起身又跪在院里。
韩七一把从后衣领拎起南瓜,把人提到屋檐下他才松手。
院中白雪皑皑与屋檐下的灯笼相辉映,交织变幻,韩七在这近乎清冷的光线下眉立眸深,嘴角紧抿着。很显然,他是真的动了怒气。
“天冷得快要死人,你跪在院里冻着了让阿瑶怎么办?再是这么不懂事,以后别来见我。”
韩七说完话,推开房门,屋里也没点灯,他凭着直觉找到姬瑶所坐的位置,两步走过去搂住她的肩头,头贴着她的额头,说:“臭小子不听话,我来替你收拾他。再别气了,我这才回来,一时半回也顾不上你,怕你一个人闷出病来可怎么好。”
“你把南瓜带走吧,想怎么安排都由你。”姬瑶说话语气很平静。
韩七急了:“阿瑶,这回真是我的错,就该早早把他打发回来。让他留在乐平,手上沾了血不说,胆子也练大了连你的话也不听。”
姬瑶道:“我没说笑,南瓜平时对我如何,我心里有一笔帐。自他见了你,韩大哥长韩大哥短,一日嘴里不离这三个字。可今天你看,你和我加起来都拗不过他。算了,管他是修罗场还是刀山火海,你能趟,他想跟着就随他去罢。”
南瓜在屋外也听见了,他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天,又挨了韩七一脚,那会子硬气得跟吃了秤砣一样,此时终于憋不住眼里的泪花,鼻子酸酸的吸溜一声。
须臾把泪收回去,他又跪到院里雪地中,朗声道:“姐姐,南瓜一定混出个人样,不枉你疼我这么些年。”
姬瑶走到门口,盯着南瓜挺直的小身板,又看了看韩七,道:“都怪你,我好好一个弟弟,被你带得不知天高地厚。”
韩七挠头,见姬瑶不像是说气话,倒像在夸他,心中松一口气。他挂念着外院正厅的沈澄几个,也没多留,带着南瓜出来,想了想,让人把南瓜领到探子营。
这小子年纪小,弓马骑射全稀松平常,放在普通小兵中,有他吃不完的苦。可南瓜脑子好机灵,在探子营或许能派上用场。
一夜宿醉,韩七第二天还是按时辰早起,他正是年轻精力好的时候,不怕熬夜也不用补觉,练完拳脚精神抖擞去找刘守备议事。
按刘守备的意思一山不容二虎,他既然能自甘于人下,现在韩七又到了洛阳,洛阳城的布防军控该由韩七的人掌控。
韩七说不用,他手下的人大多未经驯化,性子又野,洛阳又是旧都,城里攀扯不清的各方势力,那帮莽汉们一个不小心别捅出娄子来,倒让他和刘守备难为。
“算了,大人你继续管着吧。”韩七盯着沙盘下结论。
刘守备倒笑了:“七将军真个坦率,不怕某出尔反尔,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韩七不以为意:“你出尔反尔,难道洛阳城凭我一人拿不下来?”
像是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两个刚合作的人不可能一开始就默契如一,怎么也要磨合一阵子。
刘守备胜在稳,韩七锐字当先,两人在书房里闷头一整天,从洛阳布防到周围县郡的兵力分布,再到今后韩氏大将如军壮大,都一一细细探讨。
韩七觉得时机不可失,他稍休整两天也要带着大军离开洛阳,这当头,抢地盘跟抢菜院子一样,谁先动手谁的胜算更大。
“也好!”刘守备点头。
韩七盗皇陵名声是臭了点,恶有恶的好处,对上这么个愣头青,一般人也要暗中估量自己能不能抵挡。像是一把利刃,哪管它上头是干净的还是沾了猪血,锋利方是正道。
正事商量完毕已是黄昏,刘守备命人摆饭,韩七摆手说不用。他想去看梁恒文,上次把人带出来累病了,心里过意不去,抽个空怎么也要去探望一回。
一听事关梁恒文,刘守备不再挽留。
韩七迈出屋,让四斤去请姬瑶来,话说到一半,他心道坏了,从昨天来到现在忙得天昏地暗,真个把一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四斤听了半句话,迟迟等不到下文,不禁抬头瞄向韩七。大当家的样子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不敢去见老师,虽说事关姬家二娘子,可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他这算是嗤笑大当家吗,四斤自己不觉得。
“你说是珝娘又偷偷跑出长安,也跟着来了乐平。”姬瑶也没想到。
韩七点头:“二妹在路上感染了风寒,留在乐平养病,等好了再来见你。我听她说起长安城里日子不好过,她爹想把她送给萧家一个半老头子做填房。跟上回不同,她来投奔你也是走投无路,横竖咱们还能多养活一口人。”
姬瑶轻叹:“我又没说不收留她,可她都被逼成这样子了,三妹她……”
她没再说下去,韩七早告诉过她秋娘的下场,在外人眼里,宋十一郎动手和她干系不大,可在玥娘那里,是没什么分别。
姬瑶也再无法粉饰天平说她和庶妹姐妹情深,她十年的努力全打了水漂,身边再无一个无间无隙的至亲。
*****
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姬玥坐在萧家待客的花厅里,目光看向远处的梁恒丽和魏家娘子。这两人现在是长安城的新贵,一个的夫君是萧家长孙,另一个是宋太傅的新婚妻子,正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俩。
年初钟氏覆灭时,钟益趁乱只带走嫡亲妹子一个,府里两个有身孕的姬妾和钟家大少夫人被人软禁起来留着以后和钟氏兄弟做交易,其余的美婢们跟蒲草似的被人强行□□。
凭着梁家的一点薄面,姬玥是唯一一个安然回家的人。
她这里正走神,身边有人扯她的袖子提醒。
姬玥抬头,不知何时萧述领着几个年青的郎君过来,大概是带着族中的兄弟相看女郎。
人群中那人笑容朗朗,一身暗纹水墨襕衣衬得面若昭月,言谈风范卓然于众人之上。他不时对身边的妻子说着什么,脉脉情意遮也遮不住。
相比之下,梁恒丽更显端庄大方,不像萧述把儿女情长泄给众人看。
姬玥冷眼看着,吩咐身边的鹊儿:“屋里闷,陪着我出去散散。”
鹊儿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花厅,一时也没人注意她们离开。
这边萧述带着族弟们出来,随口问他们:“长安城小娘子都在这里,你们几个可是心中有了数?早点定投,我也好打发人去议亲。”
有个萧家儿郎带笑道:“我倒是瞧上一个风流妩媚的小娘子,可一转眼人却不见了。除了她,其余人看着也都平常。”
风流妩媚?不可能吧!
来的这些人都经过梁恒丽细细挑选,按理说大家族里的贵女们和这四个字不沾边。
萧述用手指弹了一下那个族弟,打趣道:“哪来的一肚子风花雪月,你是娶正头娘子,又不是纳妾。瞧得人家妩媚,也不知你能不能降得住。”
几个萧氏子弟哄堂大笑,说得那个人脸红脖子粗。
转过几个花丛,萧述要去书房,便和弟弟们道别。
不远处是府里的荷花池,秋末时已经派人清干净池里的枯枝败叶,这会子结着厚厚的白冰,明晃晃一片十分耀眼。
萧述盯着湖面多看了几眼,眼前有些花,不防有人扑在他脚下,带着哭声求道:“郎君,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就在前面湖边,她……”
他以为人掉进湖里,寒冬腊月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把人冻出病来。等赶过去却不是,湖边冰面上侧躺着一个小娘子,头底下一片红色血迹分外醒目。
“我家娘子看见芦苇上停着只鸟儿,想伸手去捉,却是没想到一脚踩空。”那名侍婢哭哭泣泣抹着泪。
萧述上前探了下鼻息,确定人还活着,只是暂时昏厥过去,他抬头问:“你是谁家的婢女,躺着的又是何人?”
“回郎君,奴跟着姬家三娘子到萧家做客。”说话的那名婢女不知为何缩着肩膀畏畏缩缩。
姬家,萧述再看昏迷的小娘子,眉眼生得很美,嘴巴小小微微嘟着像是在撒娇。
再不想沾手,左右没什么人,一个小娘子又不能长久躺在冰上,他打横抱起人往岸边走,那边婢子也跟在他身后。
萧述突然停下脚,转身问道:“你是钟家的侍婢,在南阳时伺候过姬家大娘子。”
鹊儿一听,扑通跪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