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他俩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茫茫苍苍的绿野,这是有名的钿西大草原。
天底下,一碧千里,平地和山丘都是翠绿色的,翠绿色好像是流动的,一直流淌到金色的河流边。
“那是钿河。它流经的地方都是水土肥沃,牛羊成群。这块地方是胡羌难得的一块平地草原。”
“这里是我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她本来是魏族女子,极具辩识珠宝的眼光,后随我外公经商,经过这里,被首领看中,我外公就拿她换了此地出产的一袋宝石。后来胡羌攻占此地,她就成了奴隶。”
赫旦扶着霍昭智下了马车。
有一个嘴角含笑的婆婆不出一语的在帐篷外等他们,熟练的搬了车里的东西进去。
帐篷里早已准备了酸奶和牛羊肉,赫旦撕了块羊肉给霍昭智,见他吃得下去,便放了心。
一会儿,却见婆婆含笑端了一大青瓷碗的鱼进来,霍昭智见汤、鱼皆是奶白色,上面撒了细细的绿叶菜,甚是诱人,便赞了一声,尝了一口。
鱼肉嫩滑鲜美无比。霍昭智是个对吃食颇挑剔的人,这下子乐得如同小孩子,连连夸奖。
“这是湖水煮鱼,就是钿河的水煮成的。”赫旦对霍昭智的生活习惯算是了解了些,“你甚爱吃鱼,以后我带你常来。”
“大概因为血缘的缘故,我的饮食习惯偏向于南方。”
他如此说,听得赫旦会心一笑。
霍昭智喝了一大碗鱼汤,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
婆婆已给他俩准备好了换洗衣服。
霍昭智拿了衣裳,先去料理了自己一番。赫旦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去打扰他。
霍昭智的成长时光是在安西大营度过的,赫旦多少知道这才貌出众的安西王的一些事情,也知道霍昭智忌讳什么,即使霍昭智已隐约表露了自己的意思,他也不愿自己吓着了人家,一路上自己非常注意这点。
霍昭智到了这里,精神极是放松,马上在铺好的床上睡去。
朦胧中,大概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立时醒来,如猎豹一把跃起,将赫旦压在腿下,匕首架在他颈脉。
赫旦静静的看着他:霍昭智一路因中毒的关系,表现柔弱,想不到瞬间的爆发力竟这样强大!
霍昭智额头上见了冷汗,移开了匕首,翻身躺倒:
“对不起,赫旦。”
赫旦理解的笑笑,拿了一块白棉布,替他细细的慢慢的擦着湿长发:“我娘跟我说过,湿着头发睡不好。上次就想告诉你,但是不敢。”
霍昭智用手盖着眼睛,身体突地颤抖不已,眼角却泪下如雨。
赫旦一怔,马上明白了。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怎样出生的。我娘在马厩里......昭智,那时,谁都可以欺负她。”
“我父王喝醉了,非要骑马。于是有了我。”
霍昭智停止了哭泣。
“论身世,你比我好多了。我出生时,其实我娘还是奴隶。”
霍昭智移开了手,只看到了一双深情如水的眼睛。
“身世算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你站在那里,如同一块美玉,盈盈发光。你的眼又像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我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纯净美好的人!”
赫旦笑了起来:“可惜接下去的一幕不大愉快。可即使这样,回去后,我的梦里都是你的身影。”
霍昭智笑了:“你或许看错人了。我其实内心有很多肮脏的想法。”
霍昭智平躺着,眼珠如同墨玉,在黑夜里闪光:“赫旦,原谅我,我刚跟你走时,不无利用的因素。因为你是胡羌骨罗力部落的六王子,可以保护我到灵山,也可以让我安全离开灵山。”
“我都知道。”赫旦直望他双眼,“我有时也有愤怒。现在我只怜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难。”
“昭智,你看,我是奴隶出身,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我其实很讨厌战争和争夺。你若不嫌我,我们携手归去,继续一路放迹天涯如何?”
霍昭智怦然心动,哽咽着应了声:“好!”
霍昭智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他俩在这里呆了七日:看草原上日出日落,看婆婆迁来一头头母牛,沥出热腾腾的牛奶端到她他们的手上。
霍昭智看赫旦熟练的帮忙,赶着牛羊时,还眼红了一下,也试着想帮手,结果差点被母牛踢了一脚。
赫旦爽朗大笑,擦着霍昭智脸上的奶渍。
“我小时候经常做这些事。直到我父王知道有我这个儿子,并且觉得我是个人才。”
“昭智,其实对于这片草原来说,牧民才是它的主人。谁统治都是无所谓的,只要给他们好日子过。”赫旦挑着草,努了努嘴说。
霍昭智看看夕阳下的流金草原,晚归的牛羊,升起的青烟,歌唱追逐的人们,不觉舒心一笑。
“留在这里如何?”赫旦轻轻的问。
霍昭智笑:“我还想去很多地方,比如东边的大海,万丈的潮水。”
“带上我如何?”
“不要马上拒绝,你总得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是否喜欢我。”
霍昭智用很肯定的语气说:“我当然喜欢你。”
虽一路免不了颠簸,霍昭智精力也不是很好,但还是兴致勃勃的和他一起到了魏、胡羌、夷各族的混居地,也是大魏与胡羌、沼国的临界点,一个三不管之地——青城。
“青城玉山上有一座茶园,是我有一次兴致所起,悄悄的买了下来的。”
“我们到时,正是青茶刚采摘下来之时。我们在山上有一座小院,很是舒适,我们喝茶谈天,都觉得日子安好,方知都是同类中人,更是欢喜。”
赫旦那时想:有喜欢的人相伴,有好花盛开,有岁月相媚好,胜过为王为帝千倍万倍。
他对霍昭智也这般说了。
霍昭智笑了:“赫旦,你是否会对我都这般好?”
自然。他镇定的解下霍昭智身上的玉佩,一扭,成了环、佩,亲手将玉佩重新给霍昭智带上:“一生永不相负。”
“赫旦,一生永不相负。。”
“你这辈子可不能忘记亲口说过的,你喜欢我!”
红烛朦胧,他解开霍昭智的乌发,细细的梳开,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霍昭智温雅的笑了,阻止了他:“赫旦,我希望将来能与你拜堂成亲的。”
“说也可笑,我很羡慕能身穿大红凤装的女子。”
赫旦俯身,小心翼翼的搂住他:“你放心,我会办到的。”
他很为自己惭愧:自己无论如何,是亵渎到霍昭智了,难得霍昭智没责怪他。
“幸好有你。”霍昭智回手抱住他,“安西府的人,除了我姐姐,我一个也不想记起。”
他心中融化成一滩水,同时直为霍昭智伤痛:他经历的该是怎样的遭遇,以致于说出这样的话来。
霍昭智不说,他也从来不问霍昭智中毒的事情,用脚趾头想想也明白,是谁干的:他很清楚霍昭智为安西府所做的一切,只得来这样一个结局,想必心中定是难以释怀。
岁月安好。山中清明。他的眼中和心中只剩下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