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袭古和他们坐下,齐抬眼,都被她的第一句话惊住了,大家都傻怔了一下。
“娘娘,”袭古马上阻止,“这样的称呼折杀臣了。”
大魏皇贵妃笑着仰头看着身边人:“让某人吃醋一下也好。皇上哥哥——”
李恒笑声爽朗:“袭古,便宜你了。”
想必李恒心情极好,低头而望,一双凤目里的温柔疼爱掩饰不住,片刻才对他们道:“其实,皇贵妃早想见你们了。”
他觉得这样子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本不应该是这样子,可这样子怎么这么顺眼!
“娘娘现在,可不能任性了。”这是安西大将军霍袭古的话,语重心长,甚是担忧,“嫁入皇宫,要三从四德,上孝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下抚宗室,管理好后宫才是。”
他也回答,乘机将情况告诉她:“回娘娘的话,还未来得及,人刚刚出来。”
倚在李恒身边的人笑了:“出来就是了。现在大地回春,正好可以游玩。”
林沧海人斯文,出口一向可大俗,也可大雅,只是今日话语比较呛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最好的景色当属大魏宫,娘娘想必心满意足,何必惦记着市井熙熙?”
李恒听闻,却是一副知心的样子,搂住她亲昵的说:“上京宫城长千四百四十步,广九百六十步,周四千八百六十步,其崇三丈有半。有东西两市,东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西市,市内店肆如东市之制,店铺林立,商人众多,除了聚集不少国内商人外,还有很多胡商。”
她的眼睛瞬时熠熠生光,李恒禁不住大笑。一本正经的霍袭古笑了,他和林沧海相视一眼,终于也忍不住笑了。
气氛为之一松。
程内监带着两个宫女,轻手轻脚的各上了几盘热气腾腾的糕点。
李恒用小银勺勺了块樱桃毕罗给她,对着霍袭古抱怨:“就是不好好吃早膳。”
“不许吃多了。”这是对身边人的嘱咐。
她就着李恒的手就咬了一口,对他们三人说:“这个好吃。你们都不要客气了,只有大魏宫有,别处,连樱桃的影子还见不着。”
这种毕罗以樱桃果作为馅料之一,蒸熟装碟之后,皮内的樱桃竟然果色不变,紫红如鲜,在薄薄的粉皮之内朦影玲珑。真是诱人!
趁着李恒问安西府的状况,这位大魏皇贵妃趁机就勺上一块梅花状的点心。
李恒瞪了一眼她,一把打下身边这皇贵妃的手:“告诉过你,不准再吃这种,里面都是奶酪,易上火,前几日睡到半夜,嚷牙疼,把朕吓得一夜都没睡好。”
程内监连忙请罪:“老奴该死。老奴马上吩咐去。”
轻手轻脚的赶紧出去了。这大魏皇贵妃看了此人的背影一眼,嘻嘻一笑:“皇上哥哥老是管臣妾,累不累?”
“你要是能管得了自己,还用朕这般费心思。”李恒很是无奈,“你也就外面上看上去好些,自己的事哪件不是稀里糊涂?”
这大魏皇贵妃马上不客气的嘟囔:“臣妾有机会操心自己吗?”
李恒只是宠溺的笑笑。
李恒与霍袭古大概私下关系比表面上不知好多少倍,他跟沧海都可听出来,两人说话亲密而自然。
“麟儿现今三岁了吧?见了两年多了。”
霍袭古赶紧站起:“回皇上的话,是三岁了。”
李恒让他坐下:“没有外人,无需那么讲究。朕来自安西府,在那里呆了这么多年,回来后这些人一说话就文绉绉的给朕来一大套,开头真是不习惯。今儿朕给你透个底儿,你把麟儿好好教养着。今后,朕想打算让他进宫陪太子读书的。”
这三人的目光顿时都是意味深长。看着她,都有深究的味道了。
“朕告诉你,洛阳更好。长千六百二十步,广八百有五步,周四千九百二十一步,其崇四丈八尺,比上京不知繁华多少倍。”
李恒转了话题,专门逗着她。
“不过都比不上扬州。车挂转,人驾肩,厘阴扑地,歌吹沸天。草货盐田,铲利铜山。波心月,明月桥,侬语多娇。”
“想去玩不?”李恒拿了一块透花糍给她,循循善诱,好像在哄她。
她当着三人白了李恒一眼:“骗谁去,还会有这等美事?”
“当然是有前提条件,你的肚子要争气。有了太子,朕和你就少了很多后顾之忧,放你出去撒野一段时间也不是难事,明白吗?”
他们三个明白了。霍袭古的肩头抖动,林沧海的一张脸都憋红了,硬是忍住不敢笑出声来。
李恒咬牙,点着身边人:“心思就是野。朕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林沧海忍不住拼命咳嗽,来掩饰笑意。
霍袭古脸上现出喜色,叩谢不迭:“臣谢圣上隆恩浩荡。”
李恒下去,一把扶起:“朕一直信你。”
他不由心内发涩,想起另外一个爱四处逛游的人。
他也有这么一天,拥着人说笑,该有多好!
这大魏皇贵妃的脸就挂不住了:“皇上哥哥真是的,让我在兄弟面前丢脸!”
一言出来,他们三个又笑了:不管怎样,眼前人还是那个他们认识的人。
“你们两人,”李恒对着赶紧站起来的他和林沧海说:“留一人。昭柔在上京这里本还有沈浔看照,偏生两人不对头。凡事要防万一,朕要留一个她信得过的人。”
“沧海留下吧。”霍袭古推荐了林沧海,“他在安西府没有背景,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恒点头,对跪地谢恩的林沧海说:“你去金吾卫统领胡中锋那里报到。朕让他安排你来乾坤宫。皇贵妃会长期在这里。”
“皇上,这恐怕不妥。”霍袭古明显担心,“后妃平日不得留在乾坤宫过夜。一月大婚期已过,眼看就要两个月了,娘娘当搬出乾坤宫,否则会落人口舌。”
李恒看看又掂着一块透花糍的她,端起茶杯喂了她一口,同时也算是敲打林沧海:“朕回到上京的时间也还不长久,这大魏宫里未必就已理顺了。放在外面,总怕万一,再说后脑也未痊愈。”
霍袭古建议:“据说巫教里的巫医世家医术高明,是否请其中高明者过来一看?”
李恒点头:“也想法请过来了,只是药方得经过几个御医斟酌。朕总信不过这些人。”
霍袭古欲言又止。
他也明白:李恒去年才登位,与永和帝又有杀父之仇,这皇帝也是有掣肘之处的。
李恒点着身边人的额头:“趁着安西大将军在,有话就问了。”
这大魏皇贵妃确实有重要的话要问:“大哥,昭智确是在摩羯寺里?”
霍袭古吞吞吐吐,面色不渝,想必其中有很多话不便说:“范增古当时确是听从了命令,将人送往了摩羯寺。”
“谁的命令?”李恒颇有点奇怪的样子,“说到底,他才是真正的安西王,那当头把人送往摩羯寺,不合情理。”
“是安西王自己的命令,范增古怎么会违抗?当下快马加鞭,带着心腹,偷偷的将人送过去了。”
霍袭古深深叹息:“臣关了范增古几个月,怎么也问不出话来。连范相也去了几次,范增古就是不吐一字。直到皇上来信让臣下去摩羯寺看看,臣才恍然大悟。臣去了几次,释康大师皆回话说安西王不肯见人,一直保持口风不变。臣不便硬闯,只得送李神医和几个侍卫进去,至今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李恒转头看人,见她眼中已含着眼泪,便劝说:“等昭智好起来,肯见人了,朕想法接他过来。”
“他是安西王,岂能离开安西大地!”
这大魏皇贵妃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着李恒。
他们三人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她马上将糕点一扔,站了起来,疾言厉色,敲打安西大将军霍袭古。
“安西大将军须知,昭智在安西府一天,就是安西府的王。如人有异心,杀之;敢违抗他的命令,本宫饶不了他!”
霍袭古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俯首在地。他和林沧海也马上跪倒叩首。
李恒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帮腔:“皇贵妃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
“是。”
这大魏皇贵妃搂着李恒的脖颈就撒娇:“皇上哥哥给还是疼昭智的。”
“哪能不疼?虽然朕知道这样不妥,说不准你以后自己都会后悔。”李恒不掩饰复杂的心情,“但护了这么多年,朕也做不到铁石心肠。霍袭古,你代政到昭智痊愈,就还政于昭智。”
“臣遵旨。”
这大魏皇贵妃大概也心疼自己的夫君了:“皇上哥哥,对不起。”
大魏天子李恒长叹,也顾不上有人,紧紧搂住:“朕前世欠你的,得还。”
他们三人从大魏宫出来时,霍袭古突地轻声说:“他们一直这般好,即使是圣上带着精锐离开了安西府。只是瞒着老王爷罢了。”
他和沧海都明白他们是谁,只是心灵受到刚才一幕的冲击,无语以答。
只听到这大将军仿佛自语:“这大魏宫能不能容得下他们两人如此爱恋下去?”
他想起少年营时种种:自然能。李恒为了她是会什么事都干的!